写给天堂里母亲的信

亲爱的妈妈:

您可还记得，您生于农历1921年9月14日。您是2007年7月28日离开我们的，走的很安详，享年86岁。妈，今年是您百岁诞辰，儿子常常想起您，打算做两件事来纪念您。一是给您写封信，追思您的养育之恩，缅怀您的优良品格。二是在您百岁诞辰那天回老家去祭奠您，感恩铭记您似海养育情。

妈，我是您的么儿，我知道您最疼爱我。其实，您对每个子女都是疼爱的。您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子铺纸提笔感到有千言万语想对您倾诉，可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妈，我们还是一起回忆一下过去的事吧。

妈，您一生最辛苦。您常说：“世人都说黄连苦，我比黄连苦三分。”是呀，自从您嫁到到伍家湾(祖上从伍姓人家购得此地此屋)嫁给我爸，您几乎没过几天舒心的日子，每年每月每日都在为儿女操心，为生计忙碌。老家山高地薄，父亲又常年多病，在那艰难岁月抚养六个孩子，那是多不容易呀！您曾有些自豪的说：“我最大的功劳是把六个娃娃都养大了。”我一直记得您曾讲过，为了孩子，为了活命，您曾做了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贼”。

那是上世纪大跃进时期的1958年至1959年，由于我们党在探索如何建设社会主义上出现了急躁冒进思想，偏面追求“一大二公"，全国盛行“共产风"，经济遭受严重损失，加上三年自然灾害，粮食严重欠收短缺，出现了全国性饥荒。您曾讲，那几年我们大队生产队好些人没吃的，得水肿病，甚至出现了饿死人的情况。为了活命，什么猫鼠、虫子、树皮、野菜，凡是能吃的都吃了。到了翻春后的正二三月，青黄不接，日子更难过，家里大人小孩都快饿的起不了床了，实在没办法了，您也只好去“偷”了。那时是大集体生产，队上在地里下种了红薯，您爱脸面又胆小，想去偷又怕人看见不敢去偷。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那天晚上下雨了，雨很大，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这样的天气这样漆黑的夜晚是断然不会有人去看守，也碰不到人的。您豁出去了，浑身湿透，满身泥泞，抠挖了半背篓种红薯回家，总算让全家人度过了生死线上的鬼门关。我时常在脑海中想象，在那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柔弱而坚强的妈妈经历了怎样复杂的心路历程，那晚妈妈顶风冒雨向命运抗争以命相搏，经历了怎样让人没齿难忘的情形！

妈，您一生勤劳。在我记忆里，您常年累月忙里忙外，成天忙着下地干活、种菜摘菜、砍柴生火、煮饭喂猪、洗衣扫地，几乎没闲过。我想起您养蚕的往事来了。记得那时我们家每年都要养一两张蚕，妈是队里养蚕能手，靠养蚕挣工分。我们家住在有十多户人家的大院子正中央，中间是堂屋，堂屋高大宽敞，蚕室就设在堂屋左右两边。春夏养蚕，蚕吃桑叶，蚕每过七天脱一层皮，脱一层皮蚕就长大一些。特别是到了脱第四层皮后，蚕儿便长到有小孩儿指姆般大小了。这时蚕儿的进食量就更大了，需要晚上添加桑叶。每到这段时节，您常常半夜披衣起床，一手举着煤油灯，一手给每张蚕席铺撒桑叶。蚕儿狂吃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昏黄的煤油灯在堂屋里忽闪忽闪，您在灯光下的背影也忽闪忽闪，这样的情景和画面时常在我脑海中清晰浮现。

妈，您心地善良。在我的印象中您从未与人吵过嘴红过脸，说话都是面带微笑，待人接物礼让三分。全院子和生产队没一个人不说您脾气好心肠好。就连对猪牛鸡鸭等牲畜，您都慈心相待，很少打骂。记得那时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猪，春天买来小猪崽，要一直喂养到冬腊月才一两百斤。猪肥了要送去公社食品站屠宰，一半交国家一半留自己。记得有年腊月，您辛苦一年养的一头猪肥了，要送去屠宰，当时是送到相邻的南充盐溪公社食品站，因为那边的政策好像优惠一点。二哥去送的，十来岁的我在后边赶猪也去了。早上，您例行给猪喂食，还特地加了一点人都很少吃的白米稀饭，您用手轻轻抚摸正在高兴吃食的猪儿，说道：“猪儿啊猪儿，你下辈子莫变猪了，去变人。好生吃，吃饱。”是呀，喂了快一年了，您对猪儿已有很深感情，您的语气是那样恳切，您的心地是那样善良。

妈，您很善良，也很勇敢。记得到了农闲时节，您常带我去走亲戚去外婆舅舅家住上几天。那时走亲戚回娘家，您都会备一点礼，一般是在提篮里放一两把面和一二十个鸡蛋，再用一块做豆腐用的纱布盖着。妈的娘家在东宁黑垭口，我们老家离黑垭口有二十来里山路。去黑垭口外婆家都要经过我们大队三队叉沟湾，那里的狗又多又凶，幼时的我每经此地都心生畏惧。每次从沟底爬上半山坡来到叉沟湾，从那几户人家的外面水田路过时，我都会紧张的攥着您的衣角，心咚咚直跳，害怕极了。几条大黄狗一见我们母子俩，便欺软似的狂吠狂奔而来，凶相毕露，妈妈手持树棍，毫不退却，俨然以对。您鼓励我：“六娃，莫怕！俗话说的好，'狗来了，不要跑，地上抓一爪'。”嗬，还真管用，只要妈一低头在地上抓一块石头土块，哪怕什么也没抓着，只用手朝那可恶的黄狗奋力一扬，那狗便吓得返身就跑。那时有母亲的呵护，感到多么温暖，同时也感到母亲多么勇敢多么聪明，觉得别看母亲外表柔弱，内心还是挺有胆有识呢！

妈，您对家人对儿女最关心。大哥不到十九岁就参军了，我们家成了让人羨慕的军属。每到春节临近，大队干部都会敲锣打鼓给军属挨家挨户拜年送春联，公社还会通知军属去公社开会，中午会例行吃上一顿十分难得的宴席。宴席上的菜主要是农村八大碗，有扣肉、烧白、酥肉、夹沙肉、粉蒸肉等，这在当时算是优待军属的最高规格了。妈去公社时都会带上提篮，提篮里一定会放上几片洗净的菜叶。您会把该您挑的肉舍不得吃，留下一多半，用菜叶包着放在提篮里带回家给全家大小分享。那时品尝着母亲带回来的宴席肉，感到色香味俱全，多么香多么美呀！

妈，您对我最疼爱。在家中我排行老六，最小。您43岁时生的我，民间常言：“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您对子女都一样的爱，但我感觉您对么儿似乎更疼爱。您常“六娃六娃”唤我的乳名。我知道我有一项纪录怕是很难有人打破的，这就是我吃奶吃到了五岁。我至今都记得，只要您一空下来，有时坐着，有时站着，我就会依偎在您身边，撩开您的衣衫吃奶。其实到后来奶水也不多了，我料想您之所以让吃这么久，主要还是觉得那时生活差营养少，吃些奶总有些补充吧。院子里大人们见我吃奶，常常对着我用手在脸上轻刮，取笑我：“六娃子，这么大了还吃奶，羞羞羞！”后来，妈妈在乳头上抹了苦蒿汁之类，加上我也大些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再吃，就断奶了。说老实话，坦白讲，我有恋母情节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恋乳情结呢。

妈，您还记得我小时候头天晚上吃了饭，第二天不认帐的事吗?那时候，我们家的晚饭都很晚，我白天玩累了，天一黑就来瞌睡了，您就抱我上床睡了。到吃晚饭时，您用您那粗大而温柔的双手将我从床上扶起来，我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吃完晚饭便又倒下睡了。要是遇着当天买了好吃的，比如难得吃上的肉呀面条呀之类的，明明是头天晚上您喂我吃了，我常记不得，硬说“没吃没吃”，第二天还找您闹耍脾气呢！现在每每想起来，都有些忍俊不禁，多么让人怀念感恩您呀，我慈爱的妈妈！

妈，我说您从未与人吵过嘴红过脸，其实也有一次例外。记得有一年冬天，我们在房后菜地辛辛苦苦种了约莫一分地的白萝卜，可谁会想到，在一个刮风降温的夜晚竟被人一夜之间偷光了，几乎没给我们留下一根萝卜。白天眼看着长势喜人又大又圆的白萝卜快要开挖了，心想着寒冬腊月杀了年猪可以炖点萝卜骨头汤，来年翻春饥荒时可以用晾干的萝卜条充充饥，殊不知一夜之间全被偷了！妈，我的妈，您当时那个气呀怒呀心痛呀，我至今都记得。从不骂人很少发火的您，硬是两三天气愤难平，余怒未消，一有空就开骂，什么屙痢、断子绝孙都骂了。您之所以这样气愤，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换作任何人都会这样。在生活紧张的那年月，有“小菜半年粮"的说法，一分地的萝卜是多么宝贵啊！可到底是谁偷的，谁这样缺德，一直都是个谜。

妈，您一生劳累，但艰苦的生活从未将您击倒，您总是坚强的面对生活，笑对生活的苦难，永远保持常人难有的坚韧和从容。您热爱生活，处处想着自己的孩子，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您也会从艰苦忙碌的生活中寻得一些开心和放松。记得每到夏夜，您忙完家务事，终于喂完猪食收拾好碗筷，您会手拿竹扇，端出凉椅，来到院坝乘凉，与同院的何二婆、唐二婆、周大妈摆龙门阵聊天。二婆个子小，小时裹了脚，脚小小的，尖尖的。二婆口才特别好，虽不识字，但很会讲故事，什么薛仁贵西征呀，李圆外张圆外呀，西游记呀，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就是三天三夜都没重话。您与二婆的关系甚好，您们都各自自降一辈，尊称对方为“二婆”“二嫂"。夏夜山村农家院里，皓月当空，树影婆娑，万籁俱寂，凉风习习，您俩常常聊到月上中天才罢休。与二婆摆龙门阵听二婆讲故事，怕是您那时最大的休闲爱好了。

妈，您很节俭。我考上师校参加工作后，我们的生活条件比过去好多了。后来我结婚成家有了小孩后，接您来县城生活，您仍然还是那样节俭，从不浪费一点粮食，上顿的剩菜剩饭，哪怕就是有点馊了，您都舍不得倒掉。我知道您最了解粮食的宝贵粮食的重要。还记得您曾将我破了洞的旧背心旧袜子，硬是一针一线给缝补好，线脚细细密密。我知道您过去常年缺吃少穿，养成了节俭的好习惯，能缝补好还能穿就不要丢弃。我是怀着理解和感恩的心情穿上您缝补的旧衣旧袜，穿在里面外人不知，我却感受到了您深深的爱意和无言的叮嘱

妈，您知道的，爸爸在世时体弱多病，他走的早，您们在天堂要相互多照应。大姐二姐也离开了人世好几年了，两个姐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苦命人，我知道你们母女情深，您在天堂不会寂寞的。妈，儿女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您深爱我们，我们也深爱您。儿子恳请您在让天之灵护佑我们大家都平安健康幸福。我们也会各自珍重，多做好事多积德，把工作做好，把家庭搞好，把身体保养好，争取不让您失望。

妈，您一生平凡普通，也曾历经坎坷和磨难。儿从您身上知道了什么是叫爱，什么叫善，什么叫坚强，什么叫苦尽甘来。令人欣慰的是，您的儿女子孙都争气，您晚年是幸福的。妈，您的一生为我们付出的太多太多，您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我们一定会把您勤劳善良坚韧的美德传承好发扬好。妈，如果说人有来生，我愿您还做我的母亲好吗？我愿再做您的儿子，直到永远。

再见，我最可爱的妈妈！

再见，我最亲爱的母亲!!

您的儿子

2021年5月23日于蓬溪赤城

(作者：人和寨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