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与狗争食的日子

我曾经过说，小时候，大部分农村人家，如果想要吃个包子，或是馒头什么的，在平时，几乎是不敢想的，只有到了过年的时候，人们才会弄一些馒头，包子、花卷这些奢侈品过年，却也不舍得吃，总是放了好久才慢慢吃完。

这些东西冬天放还可以，时间久了，温度一高，又没冰箱，自然也就会长霉，长毛，即便如此，可人们还是不舍得吃，大人们想着小孩子长身体，留给小孩子吃；小孩子想着大人上地干活太累，就留给他们吃，你推我让之下，馒头便越发放的时间久了。

赖皮狗来我家第二年，我上四年级，那个时间，它全身的癣已经好了，开始慢慢长毛，妈妈经常说，过了一个年，它像人一样，长开了，也长好看了。

可是即便这样，我还是不太喜欢它，也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制约着我的思维和感观吧。

有一天，妈妈一大早去上地干活了，我也早早起了床，帮着妈妈烧了一锅粥，等着回下地回来吃。

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差不多七八岁左右的孩子早就可以帮着妈妈做很多事了。

我平时除了会打猪草、背柴火、下地干活外，还是做手擀面条、煮米饭、包饺子、烧菜等，几乎农村能干的时候，我基本上都可以干了。

现在的小孩子，和我们那个时候相比较，简直没法比，太娇生惯养了，整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我儿子现在十几岁了，几乎连碗都不洗，更不用说做饭、洗衣了，不知道是时代进步了，还是他们的生存能力下降了，总之我觉得是一种倒退现象。

那天，粥烧完后，眼见还剩下两个馒头，个个长了霉，再不吃就坏了，于是切成了薄片，放在锅里干烤。

我家条件不好，可不能像叔叔家那样奢侈，用油炸成金黄。

那个时候，我家用油，都是用布放在装油的容器里沾一沾，然后在锅边抹一圈，一顿饭就解决了。哪像现在，吃油就像喝水一样，生活好了嘛。

一共就四片馍，烤好之后，姐姐拿两块走了，还有两块。

我想到妈妈出去干活辛苦，便舍不得吃，喝了一碗粥背着书包去上学了，走在半路上，想到作业好像没带，于是就回家了去拿，这时看到赖皮狗正好从厨房里出来，然后嘴里叼了一块馍片，看到我回来，吓得赶紧跑了。

我看到这个情景 ，顿时明白过来，气的不行，想到这些馍片，我都不舍得吃，留给妈妈吃，它倒不客气了，先下口为强了。

我丢下书包就去追赖皮狗，下定决心非要把馍片给夺回来不可。

我不知道，是不是什么让我变得如此残忍，感觉自己正从一个性本善的人，变成一个性已恶的人，就因为赖皮狗偷吃了我留给母亲的馍片。

我一个十岁的孩子，围着自家院子，硬是追着一只嘴里叼着块已经长霉了的馍片，并且口水直往下流的畜生，逼着它吐出那块馍片。

以后的很多年，我感觉自己就不是人，简直连狗都不如。

我不知道追了多少圈，最后人和狗都累了，停下来直喘气，彼此看着对方，一个倔强，一个哀求。

赖皮狗似乎知道我今天不达目的不罢休，于是不再坚持，不舍的从嘴里吐出那块馍片，走的远远的，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可怜巴巴看着我。

我拾起馍片，发现上面有着两排深深的牙印，还有口水，更沾着一些灰尘。

我想到这是留给母亲的馍片，却也没有保护好，被赖皮狗给偷吃了，而且还弄脏了，感觉自己好没用，好心疼，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我把馍片擦拭干净，重新放回锅里，走的时候，特意把厨房的门也锁上了，然后还是有些担心，于是指着赖皮狗警告道：“你再敢偷吃，看我回来不把你狗腿打断才怪！”

癞皮狗看着我，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嘴里发出低沉的哀叫，却也不敢反抗，好像在哭泣。

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和人说起过，总觉得太丢人，当初追着赖皮狗的那一幕，始终在的我脑海里，却永远挥之不去。

从那以后，我再看到赖皮狗，就总觉得欠了它什么，始终不敢再正眼看它。

又过了几个月，我央求母亲把它送走，其实我是想逃避，看到它，我就想到那天的事，就有一种愧疚感。

母亲果真把送到小姑父家，我的愧疚感也消失了。

再后来，听说好吃的姑父，有一天晚上，把赖皮狗拴在树上，然后一棍子闷死了，炖了一锅狗肉吃了。

我曾经恨过赖皮狗，恨它不懂得母亲的辛苦，恨它不明白我的孝心，可它死后，我的内心却感到非常愧疚，似乎对当年那样残忍的对待它，感到深深的自责。

它不过是一条狗，一个畜生，饿了就想吃，又何必通晓人的心思呢？

赖皮狗死后，我把所有的怨恨全部移向了姑父，是他，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残忍的结束了，却只是为了解馋，远比我残忍的多了。

我觉得人有时间，几乎连畜生都不如。我是，姑父也是，我们都是同类，凶狠而无耻。

姑父死的时候，也很邪门。他在路边常年开一个杂货铺，帮助过路的人修理一些自行车，还外带着卖点香烟、油盐酱醋什么的，勉强可以糊口。

他还会做酒席，手艺还是挺不错的，平时几个村里有人待客的，需要做酒席的，有时也会请他过去当大厨。

因为什么都会，所以他一个外号称“小聪明”。

只是因为小聪明，注定一辈子发不了财，所以穷了一辈子。

他曾经非常热衷于我的婚姻大事，总说将来一定要当我和崔光敏的媒人，成全我们这段婚姻，只可惜最终他都能没有实现这个梦想。

后来，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真的是姑父当了我们的媒人，也许就不会出现那难堪的一幕了，也许一切都是天注定吧！

关于我和崔光敏的开始和结局这些事情，我以后会慢慢叙述到。

姑父死的那天晚上，白天还在做生意，半夜的时候，人们忽然听到他传出来一声闷叫，之后就再没什么声音了 。

第二天一大早，人们才发现姑父死在了门口，手当时似乎在脱上衣，呈举起的状态，直挺挺趴在地上。

由于发现时间太晚，四肢早已僵硬，给他换寿衣的时候，几乎连衣服都脱不下来，还是父亲用剪刀把他身上衣服全部剪烂，这才换了寿衣。

父亲在检查他身体时，发现头部后脑勺鼓起一个大包，有淤青，没有伤口，便有些怀疑。

他偷偷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小姑，问小姑怎么处理，小姑想了想，摆了摆手。

我想小姑是恨姑父的，这一辈子从来没在他那里得到半点好处。年轻的时候，打的要死要活，而且小姑亲自多次抓住他和别的女人在家里鬼混，却始终无可奈何；老了之后，却也没享到他半点福，有好吃的，他都自己独自吞食，从来都不给小姑留一口。

姑父会手艺，手里有活钱，可却从未给过小姑一分，小姑每天辛苦的去蹬着三轮到处捡垃圾卖，始终没用到一分钱，死了之后，家里只搜到了少数的钱，至于其它的钱，也不知道给了谁。

小姑心里的苦，似乎也只有她自己能懂。

我想，姑父的死，对她来说，也许算是一个解脱。

就那样，父亲他们把姑父埋了，什么也没说，小姑以前苦，以后继续接着苦，对她的生活，几乎没多大影响。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报应。姑父这一生，为了吃，杀了太多的生，不知道有多少猫、狗被他活活一闷棍打死，有多少蛇、鼠被他扒皮抽筋一锅炖了。

人在做，天在看，我不知道，姑父挨那一闷棍的瞬间，是否会想到赖皮狗被他一棍打死的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