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与民间文学(三)“天子”诞生有多么神奇？

应该说，司马迁是具有“英雄情结”的，《五帝本纪》中的黄帝与四圣、《夏本纪》中的大禹个个具有超人的智慧，神通广大，传递着一种翻江倒海、不屈不挠、人定胜天的英雄主义精神。在《周本纪》里，司马迁也记载了一位大英雄，这位大英雄不喜欢刀枪剑戟，而喜欢树艺五谷，开创了我国农耕文明，他就是周的始祖后稷。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但后稷一出生就面临着一场生死考验：

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辟不践;徙置之林中，适会山林多人，迁之;而弃渠中冰上，飞鸟以其翼覆荐之。姜原以为神，遂收养长之。初欲弃之，因名曰弃。——《周本纪》

姜原在野外，见到一巨人脚印，很高兴，踩了踩，就感到怀孕了。

后稷的出生有多么神奇？姜原踩了踩“巨人”的脚印，就怀孕了。这“巨人”是谁呢？除了人们心中敬重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帝，谁有这么大的“灵力”？

但姜原并没有意识到这种“灵力”，后稷出生后，姜原“以为不祥”，是妖孽，曾三次将其丢弃。可以说，后稷是中国最早的“弃婴”了，而且回回都是死里逃生。先是被丢弃到狭窄的巷子里，想让牛马践踏而死。但马牛却从边上躲避着，不踩踏；第二次后稷被放到树林里，正好树林里有好多人。平日里林中很僻静的，怎么突然多出这么多人？最后后稷被丢弃到水渠的冰上，只见天空中的飞鸟儿纷纷落下，伸展翅膀把孩子覆盖住，不让他受丝毫的风寒。

这时候，狠心的母亲姜原才意识到，这孩子是“神”呐，三次丢弃不死是有神灵庇佑啊！不寻常的孕育经历也就释然了。这才把孩子抱回来好好抚养，还因为曾多次把孩子丢弃，所以给孩子起名“弃”。

弃儿时就志向远大，游戏玩的都是种麻与豆。长大成人后，喜欢种庄稼，知道什么样的地种什么产量高，黎民百姓纷纷效仿，提高了产量。帝尧(后稷的兄弟)非常欣赏他的才能，提拔他为“农师”，相当于今天的农业部长。在“民以食为天”的上古时代，农师这个职位太重要了。后稷没有辜负期望，“天下得其利，有功。”帝舜曾派他指导黎民播百谷：“弃，黎民始饥，尔后稷播时百谷。封弃于邰,号曰后稷,别姓姬氏”后稷凭借自己的勤劳与智慧成为农耕文明的始祖，被尊为“百谷之神”。

“百谷之神”后稷

后稷的传奇故事被世代相传《诗经·大雅·生民》中有详细的记载，孟子曾赞曰:“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

进入阶级社会，统治者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利用黎民百姓信奉“天帝”的心理，称自己是天帝的儿子为“天子”，所行政令是“天帝”的旨意为“天命”，“天命不可违”成为桎梏黎民百姓最有效的工具。所以，周人给自己的祖先后稷编制这样一个传奇的出身，并进行传颂来强化统治意志就合情合理了。司马迁整合了典籍史书与民间传说，将其展示出来，保留了一份珍贵的文化史料。

在司马迁的笔下，帝喾高辛是伟大的父亲，有三个大名鼎鼎的儿子，一个是比自己成就还大的尧，一个是周的始祖后稷，第三个是殷商的始祖契。只不过，从生物学角度上看帝喾既不是后稷的父亲，也不是契的父亲。契的出身更为离奇：

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殷本纪》

简狄吞了玄鸟的卵而怀孕生了殷契，神奇不？

《诗经·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楚辞·天问》：“简狄在台，喾何宜？玄鸟致诒，如何喜？”说明，玄鸟是商部族的崇拜图腾。玄鸟是什么鸟？《山海经》记载：玄鸟，四翅鸟类，羽毛呈淡黄色，居于平顶山。玄鸟的初始形象类似燕子，逐渐演变成了有鸡冠、鹤足和孔雀尾巴的凤凰了。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与殷商有同一图腾的还有秦国。

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秦本纪

司马迁对“天子诞生”这类神话传说的记载，加强了统治者的意志，以致流于荒诞，但今天看来，仍然有意义。它至少告诉我们这样的历史事实：

第一， 殷、周、秦的第一位祖先都是女性，契、弃、大业都是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是原始社会母系氏族社会的一个直观反映。之后男性统治者走上了历史舞台，母系社会正式过渡到父系社会。

第二，每个民族、每个地域，有着不同的图腾崇拜，反映了上古时代人们的认知水平。

这些神话传说为历史学、民俗学的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随着社会文明的发展，人类认知水平的提高，汉代已经是不会出现神话的时代了，但司马迁在《史记.高祖本纪》中却记载了平民出身的皇帝刘邦的出生故事：

“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为了“坐实”这一传说，司马迁还记载了一段“斩蛇起义”的故事：刘邦在醉酒的情况下，杀死了一条拦路的白色大蛇。睡梦中见一妇人啼哭说，自己儿子是白帝子，被赤帝子所杀。至此，刘邦的“出身”链就完整了：原来刘邦是赤帝之子，是“真龙天子”。

芒砀山斩蛇起义的传奇

赤帝，中国上古神话人物、火神祝融，后人尊为火神。祝融的另一传说为颛顼帝孙重黎。

如果说，殷、周祖先时代还属于神话传说时代，那么刘邦的时代只能是民间传说了，而故事的炮制者也许就是刘邦自己或幕僚。司马迁记载了这个“漏洞百出”的故事，并非为了宣扬“君权天授”的思想，而是隐含着讽刺意味的。因为在司马迁的笔下，刘邦虽然宽厚、平和，有长者之风，但也无赖、痞性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