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1980：岔路口

人生路上有很多关键岔路口，向左或向右，每一个选择都是一条不同的路，都是不同的人生命运。中国高考对于很多人包括我，就是这样的命运岔路口。高考前的文理科分班，就是这个命运岔路口前的预备跑。这个重要的预备跑，我掉队了。

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是云阳中学的一次文理分科考试。学校会根据个人志愿及分科考试成绩，进行文理分班及尖子班平行班分流。当时也不觉得是什么重要的考试。中考已过，高考尚早。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看似不太重要的考试，或多或少决定了我的命运。记得那次分班考最后一门是历史。我偏科比较厉害，历史课是我喜欢的强项科目。试卷答完后，我信心满满地提前就交了试卷。当有同学抱怨历史试卷太难时，我对其投以鄙夷的目光：这还难？！

接下来是一个漫长的暑假。很多人偏科的同学都像我一样在憧憬高二的学习时光——终于可以不理睬那令人痛苦的物理化学课了。高二是一个新的开始，不同的班级不同的同学不同的赛道，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高考！这是一场成王败寇的考试，这是一场一考定终身的考试。对于农家子弟来说，这更是一次改变命运的大考。

终于开学了！期待已久的高二时光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一早来到教室门口，门上张贴了分班花名册。尖子班门上，我睁大眼睛打着灯笼找也没有找到我的名字。希望越大失落越大，那一刻沮丧之情难以言表。“榜上无名？！”一旁看榜的那个抱怨卷子难的同学，拍了拍我的肩头说。他被分到了尖子班。我脸上像挨了一记耳光。来不及捡起掉了一地的讽刺，我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文科班二班门前，这是文科平行班。我茫然地看着门上的花名册，还是没有我的名字！除名了？！漏写名字？！我真心希望是后面一种可能，然后来了一个戏剧性的大转弯，我最终还是被分到了文科尖子班。就在我又是侥幸又是忐忑地 兀立在那，呆呆地看着花名册时，我上铺刘大能兴奋地冲过来，用手吊着我脖子亲热地说，“我俩一个班，理二班。”“理二班？！”我脑子像被雷炸了一声，嗡嗡作响。不可能，决不可能。第一我志愿没有选理科；第二……后来才知道，理二班学位富余，分班考试总分低的都被分流到了理二班。我几乎是以跑的速度来到了理二班门口，花名册上第二排，我的名字赫然在上。假不了了！我差点瘫倒在门前的走廊上。

无心报名，我先找了年级组长刘老师。他从桌上拿出各班成绩表单，查了一下我的分数，在历史课成绩一栏，显示是零分。“怎么会是零分呢？”我焦急地问。“那要问你自己啊，你交了试卷吗？”“我交卷算早的。怎会没有交卷呢。”“你先去问问历史课程老师，好吧？”他显得有些不耐烦，说道。程老师没有在办公室。我愈加显得焦躁不安。试卷是没有写名字吗？我清楚地记得我写了名字的啊。是丢失了吗？又是谁丢失的？我明明把试卷交给了监考老师。为何会出现这种事？为何偏偏遭遇的是我？一个个未解的问题萦绕在我脑海。下午找到了程老师，我把我的情况和疑虑告诉了他。程老师答应帮我查阅原始答卷。果不其然，试卷不见了。我又折返去找刘老师，说没有找到答卷。“那只有两个可能呀，要么你没有交试卷，要么试卷丢了。但都没有证据。”“这样吧，你去二楼找找，看能不能找到。还有教师办公室。”综合楼二楼是期末分班考考场。我跑了过去，翻遍了每间教室里的每一个垃圾桶，在教师办公室里每个老师办公桌上找个遍，都没有一丝蛛丝马迹。印象很深，之后连续几个晚上梦里，我都在找试卷，然后在梦中惊醒，一身都是汗。

第二天，我又去找刘老师。我几乎是哭着恳求他，能不能让我再考一次。我真的不想读理科班。刘老师回复我也很坚决，行不通。要不找到那张历史试卷；要不乖乖地到理二班报名。我清楚地知道，在刘老师这里是简单的二选一，在我这里是关系到我命运的选择题。试卷在哪里啊？我一个人站在学校后的山坡上，孤独而执拗地追问，问天，天不理，问地，地不应。高考未到，我就失去了竞争的资格。还未上战场，我就被宣判了死亡。这是何等的荒谬！这是怎样的折磨。这样关乎命运的痛苦，对于一个未谙世事的少年来说，是残忍的、不能承受之重。这么重的痛苦，却不能诉说，包括父母，只能压在心里。

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选择退学，外出打工；二是选择理二班混日子得过且过。第一条路，我没有勇气面对，但是是迟早的事。我选择了破罐子破摔的第二条路。那个学期，我颓废到了顶点，物理化学课上，不是梦游就是偷偷看小说。老师都懒得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绩一出总被气得翻白眼。

浑浑噩噩一个学期快过去了，或许是良心过不去，或许是觉得这么混日子太过磨人。某一天，我逃学回了家，决定向父亲坦白这一切。我记得，那是一个暴热的下午，父亲躬着身子在田埂头给禾苗除草。他抬头时一眼看到了我，远远地站那里。他缓缓地直起身子，看了看我。两个相互对立了一会，“咋了？”父亲似乎明白了什么，先开腔。我慢慢地走过去，轻声说了一句，“我不想读了，我想去广东打工。”“咋了嘛？”我突地嚎嚎大哭起来，憋了几个月的压抑啊，像泄洪的瀑布一样倾泻而出。大哭了足足有十来分钟吧。父亲从未曾见我这样过，也被怔住了。哭完哭痛快了后，我把瞒着他们关于学校分班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父亲听完后，说，“先回吧，我和你妈妈先商量一下。”

那一晚，父亲和母亲在后屋里说了很多话，因为他们也知道，今晚的决定势必将决定我的人生路。我隐隐地能听到母亲说，打工？他能做什么呢？个子又矮，平时担个重担都是晃晃荡荡的。要不去找东生叔（县财政局我姑姥爷）到学校找找关系，想想其他办法。后来，我姑姥爷通过其单位同事找到了我们学校的陈书记。陈书记把我从班里叫出来，要我陈述了一下事发情况。一周后，我被调进了文科尖子班。

如愿进了文科尖子班，心里似乎又注入了希望，虽然希望是那么渺茫。对于分秒必争的高中时间，我整整荒废了一个学期。我开始了疯狂地追赶。

高中的这次分班考，我从岔路口的一条路上折返而回，走向了另外一条路。这条路上，又是怎样的风景呢？站在现在看未来，未来是未知而迷茫的；站在未来看现在，现在的选择该是怎样一番心惊动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