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1980:村办幼稚园

我5岁那年上了村办幼稚园,学费一学期5块钱。

那年办幼稚园,是个新鲜事,村民积极性也很高(之所以积极性高是因为不用带孩子可以多干点农活)。办园条件也很简陋。所谓的幼稚园就是一间教室,是从村委办公室里腾出来的。村委办公室又是原来地主家的房子改造的。幼稚园在实墙上加了个垛子,盖上了黑瓦,添了两根撑木柱,镶上了木门,木门右边挂一手写朱笔字:山下幼稚园。

孩子们用的课桌,是从小学调来的老旧课桌。桌子高了点,锯掉一截将就点用了。我们坐的凳子,是从家里带来的。我记得,那届幼稚园,是第一届,全班大概有20个孩子。

村办幼稚园越简陋,越反衬了我们幼稚园老师的美丽。我们都叫她媛媛老师。一头乌黑的长发,扎两大辫子,修长的眉毛下有一双黝黑的大眼睛会“说话”,白皙的皮肤愈加让她光彩照人。媛媛老师是上过初中的,大概18岁的样子,她既教我们唱歌,又带我们做游戏,还要兼顾生活阿姨的职责,挺不容易的。

比起家长的严厉、不苟言笑,媛媛老师要显得可亲可爱得多。那时候的我们,根本没有所谓的分离焦虑症。我每天盼着上幼稚园,也不用母亲送。回想起来,为数不多的童年乐事多半是以幼稚园为背景的。

一天,不知媛媛老师从哪里搞来的飞盘,可把我们乐坏了,这可是我们打小第一次玩真正的“玩具”啊!“孩子们,孩子们!我们今天要玩一个很好玩的游戏——空中飞碟!”媛媛老师一说完,我们开始还是呆呆的,像往常一样,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背后。接着,就有很多孩子按捺不住开始兴奋地站起来、跳起来。“安静,先安静!首先我宣布:每人发一个飞盘!”媛媛老师笑着停顿了一下,“那是不可能的!我这里只有五个飞盘,所以,我们要分5个小组,每个小组只能有一个飞盘。”老师领着分好的五支小分队来到了村口晒谷坪,展示我们的“第一次”飞碟游戏。她耐心地蹲下来,做示范动作,“我们的手要握着飞碟的边边,哈一口气,然后,用力甩出去!”“不对,是这样甩,不是那样甩的!”学着老师,有样学样,我们的飞碟,终于可以飞起来了!我们感觉自己会自由飞一样,开心的不得了!

也不知是飞错了方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们这个小分队的飞碟,飞到了屋顶。怎么办呢?可把我们这队小朋友急坏了,这可是我们心爱的飞碟啊,意味着我们只能眼睁睁看其他同学玩,还有几个还没有玩到呢。当时,就有女生急哭了眼,跑到媛媛老师哪里寻找帮助。“先别急,老师来想办法。”媛媛老师跑到邻近的一人家,借来了一长梯子,还有一竹竿。我们小孩子扶着梯子,老师一步步颤颤巍巍地往上爬。快够得上屋檐的时候,老师拿着竹竿子伸出去,一弄三拨,飞盘成功飞了下来。孩子们站在下面,跑跑跳跳着欢呼起来,老师站在梯子上,额头满是汗珠,嘴角却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像天使一般美丽,至今忆起,仍令人温暖无比。

在我们这届幼稚班里,我属于“很不听话”的之一,向来无组织无纪律,令媛媛老师“很是头疼”。就说那次出逃幼稚园事件吧,真是惊动了村委最高领导啊,半个村的人都知道了。事情还得从那天屎拉裤子说起。拉裤子后,我一是害怕媛媛老师批评,二是害怕有损我在老师心目中的形象,就没有举手报告,而是利用课间休息时间,潜逃了。目的也没有多想,就是想毁灭“证据”。等上课时间到,老师发现我不见后,可急坏了,左找右找不见人踪影,这是村办幼稚园从未有过的事啊。媛媛赶紧先找来村委一工作人员带看教室里的孩子。一边赶紧跑到我家里找寻,看是不是自个回了家。一到我家,老师发现大门紧锁,赶紧又打听我家田地的方向。我母亲正在田里除草,抬头远看幼稚园老师气喘吁吁地跑来,忙主动打招呼。“不好了,孩子不见了!”媛媛老师喊道。“啊!?”孩子不是在幼稚园上学吗,咋就不见了呢,母亲也急了。也来不及细问,母亲和老师一路跑到了幼稚园,就想找村委领导看是不是发动一下群众的力量。村长盘问了母亲,问孩子可能会去哪?母亲左思右想,担心地自言自语道,不会到水塘玩水了吧!那个时候,每年都有孩子玩水溺亡的事。“那赶紧!我马上去叫人。迟了都救不活娃了!”村长说着,一路跑出去,去田地里找来了几个壮汉。在村里几个池塘里,用网兜一遍遍打捞,都没有!“奇了怪了!娃子会跑哪里去呢?”村长自语说。这时候,从路上走来一外村的老姥,就问,“是不是这么高一娃娃,打个赤条!”她对村长和母亲,比划着。“是啊!是啊!”母亲和老师激动地应声道。“半个时辰前,在哪个方向路口子上,我看到过,娃子手里拖着一条脏脏的裤子。”“不会是去我娘家了吧?”妈妈说着,也不再想,一路往外公家小跑。我家距离外公家也就两公里路。我当时之所以直奔外公家,就是想着,回家不仅要挨骂,还要遭一顿打!于是,我心一横把屎裤子一脱,赤条条没羞没躁地就来到了外公家。外公看我一个人来的,也猜到了八九分,给我洗干净后,往门前石坎上一放,说“来,先吃几个枣。”红枣是我们山下的特产,家家户户都有的“零食”,平时也就给孩子磨磨牙。“衡崽!从家里还是从幼儿园出来的?挨打了?”外公笑着说。亲戚们都是这么称呼我的。我低头不作声。就在这时,母亲赶到了,见我好好的,又是喜又是气,拉起我就是一顿狠揍。最终还是未逃脱这顿打。外公忙过来劝阻,“好了好了,这不是好好的吗”?“好好的,害得半个村里人都在找这个臭崽子。”也是这个出逃事件,让我在村里一时“名声大噪”。

除了这次逃逸幼稚园事件,要说我让媛媛老师“很是头疼”的,就是那次流血事件了。就因为这次流血事件,我额头上的一条疤痕,至今仍在。

那时候我们孩子间流行一种“打油板”的游戏。游戏可以两人或三人玩。对手各拿出一个用纸折成的正方形或三角形“油板板”,如果把对方的“油板板”打翻了,就算赢!每个人都把家里有限的书啊,报纸啊找遍了,都折成了“油板板”!每个孩子把赢来的“油板板”都当成了炫耀的资本。那时,你要翻开一个男孩子的书包,如果没有一堆“油板板”,那这个男孩肯定会很自卑。我就是那个自卑的男孩。家里翻遍了都找不到两本像样的书和本子。别人家的孩子围着一起打“油板板”,我只能趴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那滋味比没有肉吃比没有新衣穿还要难受啊。也许是心心念念之故吧,就在这种难受压抑了许久许久之后的某一天,我惊喜地在幼稚园对面一个菜园子围墙上发现了一张上好的油板纸。它很隐蔽地被压在了一砖块之下。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对面墙根下,我伸手去扯那油板纸,可怎么也够不着啊。于是我去搬来了几块石头,垫高后,终于能够得着了。我稳稳地拉着那张纸,拉不动。我有些急了,踮起脚尖,用力一扯,啪!纸上的砖块不偏不倚正中我额头,一下就把我砸倒在地。血崩一下,流了一脸,我大声哀嚎大哭起来。同学们闻声都跑过来了,媛媛老师也急着小跑来了,忙着把我扶起靠着她身前,掏出一块手绢按住我额前血口子止血。眼见血马上染红了手绢。她横抱起我,就往村诊疗室奔跑。躺在老师怀里那会,我一路在想:瘦弱的媛媛老师,怎么这么大的力气啊?!

“刘医生!刘医生!” 媛媛老师还未进诊疗室,就喊叫着,“快,快,我学生受伤了,血流不止!”相比老师的慌里慌张,刘医生要镇定得多。他先拿了点止血粉,在我额头上一撒,血马上止住了。“口子有点大,要缝针!”“啊?,,,好!”媛媛老师一惊一乍地回应着。医生给我打完麻药,没过一会,针就缝好了。之后,老师直接送我回了家。原原本本把经过说给我母亲后,媛媛老师说了一些很内疚的话。母亲倒也体贴安慰她说,“这孩子皮得很,怪不得您,有这出后他就得长记性” !我也的确长记性了,我也不惦记那“油板板”了!

也是该长记性的时候,我七岁的那年,媛媛老师离开了幼稚园,也离开了村里。去了哪里?无人知晓。从此以后,她也从未归来!随着媛媛老师的离开,村办幼稚园也停办了。

至于10年后,村里新起的民办幼儿园,那是另一个时代的背景,另一段人生的故事了,和我并未有半点交集。有一点交集的媛媛老师,却成了我人生路上的一个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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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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