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1980:偷书贼


山下村背靠的后山上隐居着两个村落,一个叫西岭、一个叫东岭。西岭村里住着我的一个远亲表姨姥姥。我的偷书贼故事就和表姨姥姥家有关。

论亲疏,姨姥姥都不亲了、隔着好几辈呢,何况这还带“表”的姨姥姥。但话又说,三年不上门,亲也不亲;远亲走一走,亲上加亲。我家住山下,表姨姥姥家住山上,他们要上县城或镇上赶集往往就在我家歇脚一晚。如此你来我往,自然也就亲上加亲了。

我的表姨姥爷是一位村办老师,和姥姥生育了两儿两女,老幺是个儿子,比我年长4岁。他们一家子日子虽然清苦,但也和睦幸福。

记得是我六岁那年吧,表姨姥姥一家邀我去他们家玩。这还是我第一次去他们家。山路真远啊,要不是亲自走一趟,打死你也不会相信,这深山里还有人烟。翻过一座座山岭,越过一座叫鹞子山的山顶,你会发现一个大大的山窝窝,零星散布着一栋栋村居,这里就是闻名遐迩的西岭村了。顺着鹞子山往下走,穿过一道道田埂,在山村路的尽头,就是表姨姥姥的家。一正两厢的泥砖房子,后院修竹茂密,门前一条山溪流过,潺潺不息。一进门,表姨姥爷忙道欢迎:“稀客,稀客啊。”“江琳快过来和衡崽玩。”江琳是老幺的名字,论辈分,我是要叫他叔叔的,可我喜欢直唤其名。

江琳养了一只山雀,是一年前在农田里捡到的,受了一点伤。山雀腹部有一层金黄金黄的羽毛,头部有一层浅蓝色羽毛,像一顶三角帽,机灵得很,在鸟笼蹦蹦跳跳的,看得出来,江琳很喜欢它。在他家做客的半个月,江琳几乎每天都要带着我在田地里捉虫子给它吃。他用筷子夹虫子喂山雀,“嗖”一下,好快的速度,它一点也不怕生。等我喂食,它却胆怯得上蹿下跳起来,眼睛还不忘看江琳两眼。似乎在寻找来自主人的安抚。“别着急,它还没有把你当自己人,过几天就好了。”江琳说。果真如他所说,在第四天的样子,我就能喂山雀食了。

江琳除了喂鸟,还喜欢在他父亲的书房看书。这是一间简陋的书房。姨姥爷背对着我们,面对伏在书桌上在批改学生作业,似乎并未因我们进屋而打扰到他。靠他右手边,是一排书柜,分类放置了各种各样的藏书,在我看来藏书很多,但不记得也不认识哪些藏书。挨着书柜的角落里,放了两个棕垫子,旁边堆放了各色连环画,我们叫“小人书”。《西游记》、《单刀会》、《杨家将》等经典“小人书”他家都有。他把我带到角落,在垫子上一坐,就自个儿翻起书来。他不认识几个字,但似乎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候还咯咯笑出声来。我大字不认识一个,只能看看插图,顿时感觉索然无趣。偶尔抬眼看他,见他入迷,心里好生羡慕。我不羡慕他养的那只机灵的山雀,却羡慕他能读书,有书读。或许是我灵魂出窍那一刹那,被姨姥爷发现了。他转身向我招了招手,“衡崽,来!”我走到他的书桌旁。“你是不是也想像江琳一样,看小人书啊?”我点点头。他摸了一下我的头,笑了笑说,“那你得先识字。”他用手拍了拍他桌上的一本书,说,“这本字典里什么字都有,那天你认全了,那你什么书都可以读了。”我一听这话,觉得这书好神奇。“来,我先教你几个简单的字,好不好?”我低声应道,好。姨姥爷在一张白纸上,用钢笔工工整整写了几个大字。“一撇一捺,是人字,跟我读,ren!”“人!”“人上加一横,是大字。大人的大!大!”“大!”“大字上加一横,是天字,天大的天。天!”“天!”跟着姨姥爷,我很快学会了人、大、天、山、日、日等字。他见我学得快,很是开心,还在姥姥面前夸我:聪明有悟性。

在他家待了几天后,我也不那么拘谨了,也敢一个人溜进书房。每次一个人进书房,我总要站在姨姥爷书桌边,呆呆地盯着那本字典看一会。这是一本教科书大小的精装汉字字典,封面是黄色橡胶皮,比普通学生字典要厚一半。翻开封面,扉页上有姨姥爷的钢笔签名,签名不如写给我认的写工整。和一般字典不同,姨姥爷的这本字典,字有详解造字法,有些字组词还列有图示。后来,我估摸着这字典或许是老师专用的。

某天,姨姥爷去了学校,姨姥姥下地里去了。家里只有我和江琳两个人在家。我终于开始实施“蓄谋已久”的行动计划了。江琳忙着在喂山雀那会,我偷偷地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并轻手轻脚地溜进了书房,迅速把那本魂牵梦绕的字典藏进衣服下,出房间后觉得太现形,又把它藏进了布包里,夹杂在几层衣服中间。我拍了拍布包,觉得这下稳当了。然后告知江琳说,我要回家!“咦,走得这么急干嘛?一个人走山路不怕?”“不怕。”至今我也不知道,6岁的我哪儿来的勇气。我不再听他阻劝,一股脑就往外走。我脚步飞快,生怕姨姥姥追上来,讨要包里的“战利品”!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山路,只觉得天色渐暗,天幕的黑像一张网慢慢向我笼来,令人窒息的黑。丛林间,偶尔能听到虫鸣或鸟叫,他们不像白天那般动听,倒像一群群鬼魅在发出阴森又富讥讽味道的冷笑。我不敢停下脚步,比起耳边和眼前的黑和冷笑,我更担心追上来的真相大白。

月光大白时,我才到家。来不及理睬父母的追问,我急匆匆上了楼,赶紧把布包里的字典取出,塞进粮仓的谷子里。然后,装得若无其事一般下了楼。有一句没一句应付完父母后,晚饭也没有吃就上了床。我的身体疲乏极了,倒床就睡。那夜做了一晚的梦,梦见有人在不停追我,梦见姨姥姥发现了我的阴谋,索回了那本字典。我不停地哭喊着:书不是我偷的!

第二天醒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楼看那本字典还在不在。翻开谷堆,字典还在!看来不是做梦!心里得逞的丝丝愉悦之外,又担心姨姥爷会发现什么破绽并怀疑到我。到后来,这种忐忑之心越来越占据了上风,让心不得安宁起来。早饭刚一落碗,就听得门口姨姥姥的声音,“衡崽昨天回来了吧?”“回了。夜里边回的。”母亲搭话。我赶紧在后屋里躲起来,张耳向外探听,生怕听见字典啊书啊什么的。“这孩子,也不打个招呼就回。我下地前还看他和江琳玩得好好的。不会是一个人生什么闷气独自回了吧?”“这孩子就是这个样子,人小鬼心思多。不用太理会。”

时间越往后,越想着那是一场梦该多好,哪怕是一场噩梦,至少醒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那不是一个梦,躺在旧书箱子最底下的那本字典就是铁证。我曾多少次推想姨姥爷发现字典不见后的种种情境。是大发雷霆还是心知肚明般按下不提?这或许永远是一个谜,或许永远成为了姨姥爷和我之间的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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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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