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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出现

城市的崩溃

城市的兴衰

城市的转型

植被随季节而荣枯，城市随气候而兴衰。气候的变化让生命演化出人类，又催生出在繁华与废墟之间变换的城市，犹如地球的植被，在温暖中隆起，在严寒下消退。气候如何影响人类城市的变迁？当今数以万计散布在地球表面的城市也会在气候的变化中走向消失吗？

城市的出现

以10万年为单位观察地球气候，可以看到冰期与间冰期的交替。冰期与冰河期是不同的概念：冰河期是地球上存在冰床的时期，人类至今仍处于冰河期。在冰河期里面，相对寒冷的时期被称为冰期，相对温暖的时期是间冰期。人类目前处于1.1万年前开始的全新世间冰期。

人类与其他生命一样，都是地球气候变化中诞生的物种。300万年前，地球多次经历冰期（每次持续数万年）。在一次冰期中，因降水量骤减，东非许多森林变成草原，一些没有灭绝的灵长目动物开始因环境变化发生直立行走等生存方式的改变，演化出人类。

早期人类以采集狩猎为生，因食物源的丰竭而迁徙。每次地球冰期降温，都会海平面下降，红海萎缩乃至干涸，人类可以徒步从非洲到欧亚大陆等地。距今2.1万年到1.8万年前的时期被称为“最终冰期极寒期（Last Glacial Maximum）”。地球平均气温比现在低5度，北半球中高纬度地区如北京地区比现在低12-14度。这一时期人类首次扩散到了世界各地。

最终冰期极寒期过后，地球开始变暖。人类逐渐离开最终冰期的洞窟（自此人类洞窟壁画艺术就遗失了），选择更适宜采集和狩猎的森林河流地区定居，形成小规模村落。约1万年前，以农业为基础的新石器时代村落开始出现。研究认为当时定居点很少有超过200人的规模。居民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组织起来，集体劳作，几乎没有分工。

约7000-8000年前，少数村落发展成了城市，这一变化被有的学者称为“城市革命”。城市居民有劳动分工，大多数人不再自己种植和养殖食物，因此作为城市形成的必要条件，需要在城市周边固定地域内可以提供足够多的粮食和肉食。两河流域最早具备了这样的条件。

地球上有20万种植物，其中有2000-3000种适合食用，其中有200-300种曾经被人类试图驯化，其中约有56种可结出较为沉重的果实，这些植物是人类最终挑选出来适宜栽种的品种。宜栽谷物原种仅在西亚两河流域和中国地区有自生品种，这两个地区也成为人类最早出现种植业的地区。

地球上45公斤以上的哺乳类动物约有148种，目前只有14种被驯化，其中9种是在西亚两河流域被最早成功驯化的，包括猪牛羊等家畜（不过，家畜病原体变异给人类带来大量传染病，42种来自猪，46种来自绵羊，55种来自牛，如天花、结核）。西亚地区也成为最早出现畜牧业的地区。

约5500年前，由于全球范围的寒冷化，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周边发生严重干旱和沙漠化。大量人口在西亚两河流域聚集，形成若干城市。现今所知最古老的城市乌尔城（Ur）全盛时期有1-2万人。南部的乌鲁克城（Uruk）有5-6万人。北部的塞赫那城（Shekhna）建有巨大的城墙，也曾有大量人口，但突然就被遗弃了。后世研究者在当地发现了严酷干旱的痕迹。这座城市重新被人类居住是在3000年后，那时气候已经重新变得湿润。

尼罗河流域也是较早出现人类城市的地区。随着气候变动，撒哈拉地表在草原和沙漠之间反复变化。8000年前，撒哈拉地区的人类部落以狩猎采集为生，并以养羊作为补充性食物。6500年前撒哈拉西部开始明显干燥，逐渐沙漠化。这次沙漠化将大量游牧人口驱赶至尼罗河流域，很多由畜牧业改为种植业。

从5500年前开始，地球经历了400年的寒冷期。5100年前，尼罗河三角洲的古埃及文明也出现了拥有大量人口的城市。开罗附近的古城孟菲斯（Menphis）成为古埃及的第一个首都。当时的城市建筑上都涂满了白色的石膏粉，也被称为“白城”（公元7世纪阿拉伯人征服埃及时，孟菲斯遭到毁灭性破坏）。

城市的崩溃

自人类出现以来，地球平均气温长期来看有降低倾向，每700-800年就会发生一次长达百年的极端寒冷化，并在某些地区引起严重干旱。其中有三次较显著的寒冷化时期，分别是4200年前、3500年前、2800年前，每次都使人类社会陷入混乱局面，城市出现大范围崩溃。对人口集中的城市而言，长期干旱是致命的，水患同样能摧毁城市。由于卫生条件差，传染病也极易流行。很多重要城市的直接崩溃原因人们至今知之甚少。

4200年前的气候转冷（“4.2千年冷事件”，全新世以来强度仅次于8.2千年冷事件），引发亚洲东部沿海地区出现长时间暴雨洪水，大河泛滥（良渚文化等诸多文化发达村落被毁）。洪灾地区逃难人口聚集在以河南为中心的伊洛平原。夏部落的大禹治水功绩为其赢得崇高声望，子启建立夏朝，定都夏邑（河南禹州）。但夏朝多次迁都，没有发现确切的都城考古遗址（河南偃师二里头被主流观点认为是中国最早的都城遗址）。

3500年前的寒冷化前后，夏朝农业减产，民怨四起。以畜牧业为主的属国商，却因气候变化有利于草场扩大而受益。利用夏朝内部危机，商汤凭借发展起来的经济实力灭夏，定都于亳（河南商丘），后来商朝13次迁都，大部分都城毁于水患战乱。

2800年前的寒冷化时期，华北地区温度一度比现在还低。西周农业歉收，民不聊生，终于引发国人暴动，周厉王逃亡，中国开始了有确切纪年的“共和行政”。同时，寒冷恶化北方草原，戎狄游牧部落被迫南下，不断与周人发生冲突，最终导致都城镐京残破，周平王东迁，定都洛邑（今河南洛阳），建立东周，开启中国春秋时代。

4200年前，在寒冷的驱赶下，来自叙利亚草原的闪族阿摩利人攻占了西亚小城——巴比伦，建立了古巴比伦王国。第六位国王汉谟拉比统一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颁布了世界上第一部较为完备的成文法典“汉谟拉比法典”。巴比伦城也建成为显赫一时的首都，并有传说中闻名遐迩的“空中花园”和“巴别通天塔”。2800年前，气温显著降低，巴比伦的大麦收获期比3500年前推迟了一个多月，由3月下旬延迟到5月上旬。来自寒冷北方的亚述帝国吞并了古巴比伦。公元前3世纪后巴比伦城衰落。

尼罗河洪水的时间和规模被善于观测天文和测量水文的古埃及统治集团预测，因此法老被认为拥有控制洪水的神力而受到民众敬仰。但4200年前，气候出现较大波动，埃及发生严重干旱和饥荒，没有预测到灾难和洪水的法老被民众质疑其是否仍有神性，乃至暴乱频发，首都孟菲斯陷入严重混乱，衰落崩溃，王朝更迭，法老被迫迁都。

“4.2千年冷事件”发生后，一些印欧语系民族迁徙到伯罗奔尼撒半岛定居，开启了迈锡尼文明。今天的希腊，白色大理石建造的雅典卫城周围是树木稀疏的荒山。然而在迈锡尼文明时期，却是活跃着野猪和马鹿的森林。3200年前，迈锡尼王国为了争夺海上霸权而跟小亚细亚国家发生冲突，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长达10年的特洛伊战争。繁荣一时的特洛伊城沦陷后崩溃。然而迈锡尼文明也随后迅速消亡，学者认为这与始于3500年前的气候干燥化导致土地贫瘠、国力衰退有关。

2800年前的寒冷气候还促使原本生活在北欧的日耳曼人大量南迁。原来占有中欧的凯尔特人被加速挤压至法国、英国和西班牙地区。日耳曼人的南下最终还导致了罗马城的沦陷和罗马帝国的灭亡。罗马城经过长期发展，到2世纪已经成为拥有百万居民的国际都市。随着罗马的衰落，欧洲各中心城市居民纷纷流散，城市影响减小，直到11世纪才开始城市复兴。

城市的兴衰

1939年有地质学家最早用了“小冰期（littleice age）”的概念。后来用来特指14世纪以后的地球寒冷化时期。小冰期虽然成因不完全是太阳活动变化造成的，但每个时期都与太阳黑子数减少的时期一致。

在小冰期之前，距今2200年前到1800年前（BC200-AD200），地球处于温暖期，物产丰富，交易活跃，汉、罗马、安息等疆域辽阔的帝国都在这一时期维持了长期稳固的统治。丝绸之路活跃了400年以上。

1800年前到1200年前（AD200- AD800），地球经历了相对寒冷期，人类社会陷入混乱，中国经历三国两晋南北朝的长期割据混战，欧洲出现民族大迁徙，罗马帝国分裂为诸侯割据。

1200年前到800年前（AD800- AD1200），世界各地气温上升，被称为“中世纪温暖期（MedievalWarm Period）”。在此温暖期前后，中国经历了隋唐盛世和两宋繁华。欧洲人口增长四五倍，欧洲中部新建造的城市超过1500个，伦敦首次成为人口超过10万的城市。

800年前到100年前（AD1200- AD1900），地球再一次寒冷化，逐渐迎来小冰期。在此期间，草原饥荒背景下的蒙古军队横扫欧亚，草原鼠疫（黑死病）等传染病肆虐，欧洲和中国人口都曾一度锐减1/3到1/2。伦敦在1377年缩减为3万人的规模。

小冰期中有4个特别寒冷的时期：

1350年前后（中国黄河溃堤，元末明初战争期间死亡数百万人；欧洲出现史无前例大饥荒，英法百年战争，英法国内均爆发大起义）。

1450-1570年（蒙古军队再次南下，“土木之变”明朝死亡数十万人；欧洲饥荒，法国超过300个村庄荒芜，存续1千多年的拜占庭帝国灭亡）。

1645年-1715年（中国连续荒年，明末清初死亡数千万人；欧洲爆发“三十年战争”，北欧和西欧沿海大面积冰封，法国一年饿死200万人）。

1770年-1830年（中国灾害起义频繁，随后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运动死亡人数过亿；欧洲在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期间死亡数百万人）。

不过，16世纪以后，马铃薯和玉米在欧洲和亚洲的传播为大量新增人口提供了重要的食物，使欧洲人口重新迅速增长。解放出来的农业人口也推动了工业革命，使人类开始进入工业社会。工业化带来急剧的城市化。工业革命发源地英国尤为明显。1800年伦敦人口猛增至100万。英国城市化率由1700年的不到2%迅速发展为1900年的约70%。

城市的转型

地球整体平均气温在20世纪的100年间上升了0.74度（IPCC评估报告）。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气温上升尤其明显。40年代到70年代相对寒冷，气温下降到1900年的水平。80年代以后再次显著回暖，这次气温上升的剧烈程度无法用太阳黑子等自然现象合理解释，多认为是工业化等人为因素所致。

工业化对人类的城市发展影响巨大。按照麦迪森（Angus.Maddison）的推算，公元1500年时中国的城市化率是3.8%，西欧6.1%；到1890年，中国为4.4%，西欧已高达31%，其中英格兰高达62%。这是欧洲率先启动工业化的结果。

随着城市越来越成为人类社会的主要居住形态，城市结构也在发生根本性变化。

前工业时期的城市，更接近乡村社会，社会秩序基础主要是习俗和传统等级制度，而不是法律和警察。家族门第和亲属关系网仍是社会重要组织形式。政府官员、各行各业的聚居区域有严格规定。

工业化城市的主导力量换成新兴中产阶级。社会流动不再严格受到社会分层体系的禁锢。不过，工业化城市目前也在发生新的变化。19世纪的典型城市，人口密集而紧凑，城乡差别明显。20世纪以后，特别是21世纪以来，都会区（metropolitan areas）迅速发展，一个或多个大城市加上周围的郊区，凝聚在一起。目前美国75%以上人口生活在都会区。

都会区不断发展，逐渐连接成片，形成都会带（megalopolis）。市区和郊区有时绵延上百公里。美国有10几个这样的都会带，最有名的是“波士顿-华盛顿走廊（Boswash Corridor）”。中国也有“粤港澳大湾区”等世界级都会带。这些都会带由市区、郊区、工业区连缀而成，界限模糊不清，靠高速公路和城铁公交解决人们工作与生活的通行。

都会带的兴起让城市和非城市的比较研究已经没有意义。郊区在都会带生活中的地位日益提升。美国1970年首次出现郊区人口超过城市居民数量。1990年时，46%美国人生活在郊区，40%生活在中心城市，14%生活在非城市地区。美国学者称19世纪是“大城市的时代”，而20世纪下半叶开始进入“大郊区的时代”。

美国有的研究报告显示，低密度的郊区住宅与城区高密度建筑相比，仅增加3%的能源消耗，但郊区人较少接触污染，因此应该大力发展郊区。美国是发达国家中最晚实行城市规划的国家之一，因为美国人不喜欢政府干预。英国、瑞典、日本早就开始了有创意的城市规划。

即使没有美国政府的城市规划，未来的城市发展方向仍会是持续的去中心化。大多数美国人的美国梦几代都未曾改变：独立生活、有独家住宅（只能在郊区）、车库里有两辆汽车。只要美国中产阶级一直在追求这样的梦想，城市就会一直向郊区、再郊区发展……

这些变化都是在近100年来的温暖气候条件下发生的。如果我们从太空的角度观察地球上的事物，人类如同植物等其它生命，遇到温暖湿润的条件就会加速繁殖和生长。人类的城市也如同植被，迅速在地表蔓延。平房变成高楼，矮草长成大树，不断在地球的表面隆起，不停转换为新的形态。

冰期和间冰期总是循环出现的。距今12万年前、24万年前和32万年前的间冰期长度都是1万年左右。人类目前所处的间冰期是从距今1.1万到1.6万年前开始的。如果按照以往规律，现在可能间冰期已经结束，人类正处于新的冰期的开端。当然，时间长度的规律不是绝对的，但冰期的来临却是必然的。

在最近这次间冰期，地球上演了人类文明的精彩一幕。随着温暖的结束和严寒的到来，科技能否让人类这个物种有着不同于以往物种的命运？电影《后天》所表现的地球极寒灾难是否真的会很快到来？城市这种砖木、钢筋、玻璃、混凝土组成的另类地球植被，会不会最终被冰雪覆盖、变得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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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参考文献：

《气候文明史：改变世界的8万年气候变迁》 著者：[日]田家康 译者：范春飚 东方出版社 2012

《世界经济千年史》 著者: [英]麦迪森（Angus Maddison）译者: 伍晓鹰 许宪春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3

《社会学》 著者：[美]戴维·波普诺 译者：李强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7

《中国人口史》 著者: 葛剑雄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5

《城市》 著者: [英] 约翰·里德 (John Reader) 译者: 郝笑丛 清华大学出版社 2010

作者简介：澳大利亚悉尼大学访问学者、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所主任、985高校教授/博导、企业首席经济学家。现为自由学者。喜求知旅行。出版10余本著作，多次在《人民日报》发表署名文章，足迹抵达7大洲和中国34省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