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聪:鸡·鹅·鸭

李本聪:鸡·鹅·鸭


有一年,一个外地人用竹笼子担了些雏来村里卖。这些雏很奇怪,一张扁扁的鸭子嘴巴,但却长着两只鸡爪。我问他:“你这是卖的鸭子还是鸡?”他回答说:“这是新品种,叫做鸡鹅鸭。既是鸡,也是鸭,还是鹅。鸭子的模样,长着鸡的脚,鹅的身子。”那家伙巧舌如簧,过路的人凑了过来,听他一番蛊惑宣传后,这个买三四只,那个买四五只,我家也买了三只回来饲养。猜测着,这新品种生出的蛋是鸡蛋,还是鸭蛋,还是鹅蛋?养着养着忽然发现,鸡鹅鸭足上有烙铁烙过的痕迹。一切都明白了,哪里的新品种,是鸭子,蹼被他烙开了,看上去仿佛鸡爪。因为是雏鸭,当时辨不清楚。

贫穷年月,如果说牛是农民的功臣,鸡也是当之无愧的功臣了。那时候,家家户户养鸡,但不是今天这样的规模化养鸡。少的人家养六七只母鸡,多的养一二十只。我奶奶一个老人,也养了一只芦花母鸡。母鸡能生蛋,改善生活。可这不是本意,除了偶尔贵客到来,炖一两只鸡蛋招待客人外,绝大部分蛋提到集市上出售。巧手木匠住破楼,打油娘子梳光头。一家人过日子,油盐要吃点。买盒火柴,点盏煤油灯,孩子上学的本子钱,笔墨钱,衣裳裤子破了,要量尺布来缝补……一切都需要钱跟着走,这是最基本的生活开支。没有,这日子就过不下去。大集体时代,经济极为落后,不兴卖工,大家一年四季就在生产队干活。生产队只给工分,不给钱。虽然是票证供应,但拿着票证去供销社,买东西还得付款,集市上的交易更不用说了。卖鸡蛋,是一个家庭经常性的经济来源。鸡蛋卖给谁?卖给县城里的工人和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他们拿工资吃饭,手里有钱。

我去学校教书,要从老刘家门前经过。有一只大红公鸡,冠子凸凹得如一连小小的山脉,高高耸立在头顶上,颜色红得像秋天的枫叶,浑身披着亮闪闪的羽毛,眼睛总是瞪得圆圆的。金黄的脚粗壮有力,跑起路来发出噔噔的响声,把地面都震动了。我从来不逗惹这只公鸡,可它总是无事生非,一看见我就要跑过来,做出要啄人的姿势,挺恐怖的。小朋友路过,不见它有这般动作。仔细研究,是不是我衣裳裤子的颜色招惹了它?灰衣黑裤,很普通,应该不存在。牛这东西,对红色怀有愤恨,这只鸡是不是对黑色怀有愤恨?真想不清楚。后来,我干脆绕道去学校,看你还能怎么样。

我们家有户姓陈的邻居,两户共用一个院子。他们家养鸡,我们家也养鸡。两户人家的大鸡和雏鸡经常在一起玩耍,交朋友。喂食的时候,你家的鸡来抢我家鸡的食吃,我家的鸡也去抢人家的食吃。先还赶一赶,不让邻居家的鸡来偷吃,时间长了,赶不了那么多了,随它去,一起喂。邻居家喂鸡也一样,随我们家的鸡去偷吃。可下蛋却是不行的,自家的母鸡要产蛋,预先捉了关在窝里。当然,也会出现漏捉的时候。有一次,我下班回来,陈家嫂子拿着一枚鸡蛋送来,说是我家的白母鸡在她家灶洞里产的,鸡蛋上还染着灶灰。就是这件小事,我敬佩邻居一辈子。一只鸡蛋也不会要的人,其人品是绝对靠得住的,还怀疑什么?

老舍先生有篇描写鹅的散文,选在小学语文课本里,我去做教学调研的时候,听老师讲过这篇课文,留下很深印象。于是,我非常想养只鹅。我们村没有水面,仅只村前有条水沟,秋冬时节,水沟里的水断流了。鹅要游水,在水里觅些小鱼小虾吃,还有就是在水里更利于交配产卵。这地方适不适合养鹅?我把这个问题和同事交流,她说不怕的,没有水一样可以养,她们家就养着几只旱鹅。听了同事的话,我的顾虑打消,请她周末回家的时候,带几只种蛋来。同事把种蛋带来,我拿回家,让母鸡来孵。母鸡孵鸡蛋的时间一般两周多三周,孵鹅蛋的时间要长一些。

小鹅孵出来,身上长着像白菜心叶那样的黄色羽毛,昂着头,呷呷叫。并不跟着母鸡,而是自己活动,在屋檐下、院子里跑来跑去。妻子把莴笋叶切碎,拌了米粒进去,盛在一个盘子里,还有一小碗清水,让鹅来吃。玩耍累了,小鹅会来盘子里吃食,饮水。鹅比鸡生长得快,七八个月,就长成大鹅了。我闲坐在树荫下看书的时候,两只白鹅仰着修长的脖颈,斜着眼睛,在我脚边走一会,偶尔发出嘎嘎几声叫。这才是呢,我又没吓你,打你,叫什么叫。于是鹅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下水道那边去了。遇有它们不认识的人来我家串门,白鹅一点也不友好,大叫着跑上去,奓开翅膀,伸长脖子,用有锯齿的嘴巴去要咬人家……鹅和狗一样精灵,是看家能手,哪里一有风吹草动,它便叫唤起来。《今古贤文》上说:“与人不和,劝人养鹅”,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河边是有片沼泽地,距离村子不远,可村人没有利用起来养鸭。反倒是靠近县城的河沟里,有个老王养了几百只鸭子,赶来这里牧放。傍晚的时候,我到河边走走,在桥栏上坐一坐,沐浴一下原野上的晚风。赶鸭的人,戴着草帽,裤管捋得高高的,手执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尖上缚了鸡毛,招招摇摇。一大群灰鸭子,把路都占满了。一只挤着一只,一只跟着一只,扭着肥胖的屁股,发出沙哑的声音,呼叫着前后左右。老王走在最后,看见有鸭子脱离队伍,就用竹竿吆一下。若是鸭子的脚被锐物划伤,赶鸭人就拉来抱着,有一次我就看见。

冬天里,下雪,我出去看雪景,发现有趣的一幕。沟落了雪,水杂着,混混沌沌,有如浆糊。看不见流动,水变得异常沉重起来。两只鸭子从雪地上走来,无所畏惧,一拍翅膀跃进水沟。这寒雪,这冰凉,对它们来说好像不存在,自由自在朝前面游去。一边游一边把扁嘴伸进草丛里,石缝里,泥巴里寻找东西吃。鸭嘴发出响声,雪水发出响声。读书知道,鸭子的羽毛,仿佛泥水里掏藕人穿的连衣水裤,在水里游动,浸湿不了肉身。鸭子不怕冷,就像企鹅在北极的冰天雪地里生存一样,它们都是大自然千万年进化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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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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