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残照无字碑

第一次来到咸阳的时候，《大秦赋》才热播不久。作为第一个统一中国的都城，咸阳的历史遗韵让我充满期待，仿佛低头可见“秦砖汉瓦”，抬头可望“秦时明月汉时关”。但是，我们一到咸阳，就落在了一个现代化的都市中，即使到处散布着嵌有“秦都”的招牌，但遇不见一点历史的遗存。

我问陪同的当地朋友，城区还看得到历史的遗迹不？他把我们带到了咸阳市博物馆。在一张地形图上我看到了众多的陵墓和宫殿，这些以前都只是在书本或影视里看到过。据说，咸阳保存有27个帝王墓，256个陪葬墓，真是个神秘的风水宝地。“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李白这首词见证了咸阳古道的辉煌与悲壮。

虽然我对这些遗产很向往，但因为我是跟着朋友到咸阳，也不好发表出行建议。朋友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提出去参观乾陵，这于我而言是正中下怀。

对于这座唐高宗和武则天合葬的陵墓，我是早有耳闻，这是中国唯一埋葬着两位皇帝的陵墓，著名的“无字碑”就矗立在这里。到了乾陵，还听说，这是唯一没有被盗过的皇帝陵。毋庸置疑，两位盛唐时期的皇帝，其合葬墓肯定陪葬了很多“宝贝”，必定招来了很多人觊觎，冷兵器挖过，热兵器炸过，均因不得其门而放弃。导游说梁山是一座空山，被挖空了的山。与“封土建陵”传统建造方式不同，乾陵是“因山为陵”的建筑设计，墓室通体在石头山中开凿而成，由多个功能不同的洞室组合形成一座豪华的山洞宫殿，俨然一座地下的“长安城”。从外形上看，山还是那座山，并没有入口痕迹，这也是乾陵躲过一次次盗墓贼浩劫仍安然无恙的原因。

后来，新中国的几个农民开荒，偶然发现了墓道，但周恩来总理为了保护文物而下令停止发掘，乾陵得以成为一个谜一般的存在。因为神秘，它留下了很多神奇的传说。最神奇的莫过于其选址。据说，武则天先后派出袁天罡和李淳风选址，前者在所选位置埋了枚铜钱，后者则插了枚银针，而银针刚好插在铜钱的方孔上，这个奇绝的地方就是梁山，与唐太宗昭陵所在的九峻山，刚好构成大唐的龙脉，昭陵在龙首，乾陵在龙尾。昭陵之后是大唐盛世，乾陵之后大唐盛极而衰。

乾陵从来没有开挖过，关于它的种种说法都是在考证与推断中，单单一个“无字碑”，就流传了很多种说法。一说武则天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不作盖棺定论，千秋功过留待后人评论；一说考古发现碑面已经打好3000多个格子，但其子显宗因为不知在墓志铭上该称其为皇帝还是太后而作罢。在炽热的阳光下，我绕着无字碑匆匆走了几圈，走进了历史的背影，却走不进历史深处。

循着导游指引的方向，我隐约看见了碑面上一些文字的痕迹。这堪称是一个喜剧，宋朝以后，很多人在碑面上刻字记言，有点像今天的游客随意在景物上刻下“到此一游”之类的文字，相比而言，古人“高级”多了，有些刻字如今已经具有历史价值，最终“无字碑”变成了“有字碑”，仿佛印证了武则天功过留待后人评说的预言。

作为对应，导游还指着与“无字碑”隔着神道相望的述圣纪碑说，“有字碑”却变成了“无字碑”。纪事碑记载着唐高宗的文治武功，洋洋洒洒长达5600字，乃武则天亲自撰文，其子唐中宗李显书丹。立碑记述高宗丰功伟业，开了帝王陵前立功德碑的先河。导游说，因为这些字都填了金粉，又称“金字碑”，后人在盗刮金屑时破坏了石刻，导致大多数文字都看不见了。我想从功德碑上触摸其历史功绩，结果是徒劳无功。

这边，从无字到有字；那边，从有字到无字，历史的变迁，岁月的冲刷，这一对碑在1000多年以后产生了鲜明的讽喻意义。伫立碑前，我想起了臧克家的著名诗句，“有的人把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把名字刻入石头的/名字比尸首烂得更早”。

如果说树立“无字碑”是武则天的初衷，那她真是一个聪明的人。众所周知，武则天是一个富有历史争议的人物，就连二人的合葬墓，后人的称呼都不一样。清朝一巡抚在入口立的碑叫“唐高宗乾陵”，而解放后，郭沫若书写的碑文则是“唐高宗与则天皇帝合葬之墓”。在中国的朝代更替中，作为一个皇帝，武则天算不算正统，不仅李渊的子嗣们纠结不定，而且后人也争论不休。

但是，我们不难看出，乾陵虽然同时埋葬两个皇帝而闻名于世，但更因为唯一女皇帝而引来无数游客的目光。这不，就连整个梁山，都被人们看成了一位头枕梁山、脚踏渭水的“睡美人”。

一座山就是一座陵墓，这是大唐的气象，也是大唐的背影。走在长长的司马道上，无限感慨油然而生。历史是记忆的再现，考据的推断，那些关于历史的文字，是接近了历史，还是悖离了历史？历史无法还原，真相无人知晓。也许这才是无字碑乃至乾陵吸引人的地方。

2021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