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书的传奇

卓文书虫会开启以来，我想到了一个分享主题，“我和一本书的故事”。我相信每个人记忆中可能都有过这样一本书，也许是这本书的思想曾经影响过自己，也许是以这本书为媒发生过一段难忘的故事。我写下这个主题的时候，脑海里浮现了这样的书籍。

这就是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年前后出版的苏童文集系列。我和这套书之间的故事已经快30年了。

那时候，我还在狮子山读大学，先锋文学方兴未艾。我算不上一个文学青年，但是经常泡在图书馆里，读《钟山》《花城》《收获》《十月》……这些文学杂志让我认识了苏童格非余华莫言残雪叶兆言扎西达娃他们，知道了有一种文体叫先锋小说，因为他们，我知道了加缪卡夫卡马尔克斯博尔赫斯卡尔维诺，从这里我看到了中国小说在接轨后现代主义文学道路上的探索。记得当时只要某本杂志刊载了苏童小说，我肯定每篇必看。虽然他的枫杨树故乡和香椿树街总是充斥着阴郁的气息，但我仍然着了迷一样爱上了他笔下的江南。欲罢不能处，还要大段大段地抄录。（可惜的是，那些文学笔记在多次搬家后已经找不到了。）

学校后门有个书店，虽然兜里没有几个钱，我还是很喜欢去逛，至少可以打探到文学界的风向。有一次，偶然在书店里发现了苏童的三本小说，《少年血》《世界两侧》《婚姻即景》，我可以说是欣喜若狂。这三本书统一的白色封面，统一的设计风格，明显属于一个系列，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年9月出版，价格分别是8.5元、9.0元、5.5元，一共23元。这个金额今天连一本书都买不到，但在1993年却相当于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那一年，学校每个月发的菜票大概是28元。菜票就像校园的流通券，可以购买校园里的任何商品。那一天，我包里只有刚发不久的菜票。我把这三本书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买，接下来的生活怎么维持；不买，可能就永远错过了。纠结半晌，我最终还是掏出菜票买下了这三本书。我相信自己不会因为没有菜票而被饿倒。

我像抱着宝贝一样把书拿回宿舍，郑重地写下了购书日期，还盖上了自己学刻的第一枚印章“月上东山”。多年以后，我在启动卓文书虫会“我和一本书的故事”之际，从书架的最高处取下这套书，才看到那天是1993年11月29日。

后来，我才知这套苏童文集一共5本，第二年又买过一本《末代爱情》，还有一本《后宫》出版时，我已经大学毕业离开了狮子山。这套书跟着我回到了邛崃，成为我书架上的“经典”。我依稀记得自己可能只读过这四本书的前言，因为它们收录的小说我大多数已经在文学期刊上读过。我怀疑自己以后养成的只买书不看书的坏习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我工作的第一个单位是平乐中学，学校分了间临河的宿舍。（十多年后，我再次回到平乐工作以后，才知道这条河叫安乐堰，一条亟待整治的龙须沟。）在一个夏天的暴雨夜，年久失修房屋漏雨，书架受灾严重。这四本书无一幸免，晒干后泛起了土黄，而且凹凸不平，像干燥的波浪。幸好这些书已不是新书，不然这足以让我捶胸顿足。

有一年，学校图书馆为迎接评级检查，向大家借书去陈列。我响应号召借了一百多本。包括苏童文集在内的所有书籍都被盖上了学校图书馆藏书的印章。后来有人问起过扉页这枚章的来历，我还得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是这些书的唯一主人。在我解释的对象中，有一位就是这套丛书的作者，苏童。

我在大学校园沉迷于先锋小说的时候，完全没料到有一天会遇见苏童。这次遇见让我珍藏多年的这套文集染上了传奇色彩。那是在2010年，我几经辗转回到平乐古镇从事旅游工作的第四个年头，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在简阳三岔湖颁奖，苏童凭借长篇小说《河岸》获奖，领奖后随团来到平乐古镇考察。作为景区负责人，我接待了包括苏童在内的获奖作家们。

当听说苏童将到平乐以后，我专门回家取出了已经破旧不堪的苏童文集。我和苏童的会面在乐善桥下，河边正有位妇女在洗衣服。我不仅宣讲了古镇的前世今生，还讲述了我和这些书的渊源。他被我的回忆感动了，主动拿起这些书，在书页上流利地签下名字和日期，在30年后为我和这套书的故事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那天是2010年4月5日，苏童坐在白沫江的黄昏里，感慨地说到，“这是一个看得见过去的古镇。”后来，我经常把他的这句话引用在平乐古镇的宣传文案中。

2021年10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