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场雨

我想象有一场雨，最好是秋雨。我曾经以为所有被望穿的秋水都是由秋雨一天天累积而成的。天空不是灰暗的，而是有些明亮，就像冬季的天空开了雪眼。雨仿佛随时都会停，但是它会一直下。雨脚不要太大，不必大珠小珠落玉盘，打得人心惊肉跳；也不要太密，不要像针线一样密密斜织着，这看起来就疼。我只需要一场沾衣欲湿的雨，可以打伞，也可以不打伞，何妨吟啸且徐行，去领悟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哲学。

这场雨的背景是一座山，对，应该是巴山，这要才可以联想到李商隐的《巴山夜雨》。我自以为是推测过诗人名字中的“隐”，他究竟有多少思想需要隐去，让我必须揣摩注释才能读懂他的心情。虽然他修行过，但是在字里行间我读不出那个“空”字。于是，我希望有一座青山，不用开满鲜花，也不用层林尽染，只需要白云像轻纱一样飘拂在山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这时候，天空渐渐晴朗起来，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前半句是我心中最好的山，后半句我不敢接下去，我只想到或者可以从此望峰息心。每个人心中都可能有一座南山，但是如果要念一念“断舍离”之类的经文，又担心着了相。

巴山蜀水自古不分开，我更愿意从语法上理解这是巴蜀的山，巴蜀的水。所以想到了巴山，还要想到蜀水。于是，这场秋雨最终要落进一池水，也可以是一河流水，但一定要静水流深，取其一方水域，其实也就是一个秋池。雨水零零星星落在水面上，溅不起水花，但会漾起一波波涟渏，就像一个欲说还休的故事徐徐展开。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在李商隐落寞的人生里，这首诗无疑是温暖的，只不过那浓浓的思念已经涨满了秋池。

在这样的山水之间，当然还要有一处房舍。这倒不是因为所有归园田居式的山水画里都会有一座房屋，而是如果没有了房屋，所有念想都将像无根的浮萍，不知何处是归程。房屋不需要多大、多好，哪怕是茅屋也可以，这时节还没有风，不担心被吹破。雨水落在房顶上，嘀嘀嗒嗒，就有了秋声；从屋檐落下来，隐隐约约，就有了秋风。一推开窗户，青青的山、静静的水就进来了，自己也被放进了自然之美。

这时候，还需要一杯茶。我不会去区别竹叶青、铁观音、金骏眉、冰岛的气质和风度，所有茶在这个时候都可以归于“一”了。只要有一杯暖暖的茶，不需要功夫茶的繁琐仪式，只要看得见茶叶在水中浮动，就像在天空飞翔。这杯茶，可以让我与天地对话，与世界和谐相处。我把这杯茶也许喝得平淡如水了，可是我并没有觉察到。

如此美好的时刻，最好是有一个人分享。“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如果是这样，再美的夜晚都不会不显得孤寂。一直在等一个人。我不用问“我有酒，你有故事吗？”我们可以无所不谈，也可以什么都不说。青山绿水把一切都替我们说了。唐诗宋词把所有可能都穷尽了。

一场秋雨，一座空山，一池秋水，一间茅舍，一杯清茶，一生等待。这幅山雨秋居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境。此时此刻，我还坐在大北街老房子里，将梦境一一定格在白纸上。我想起了《圣经》的开头，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说要有空气，于是就有了空气，这个空气就是天……在衣衫渐薄的日子，面对一帘无边无际的秋雨，我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2021年8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