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农历年的最后一天——腊月30,我领着儿子去“上林(墓地)祭祖”。
村西头福来叔家的门前已聚集了一大群本家。他们互相诉说着这一年来在外打工、上学的种种经历,脚边大大小小的包袱里装着鞭炮、烟花,还有金元宝、纸钱之类的冥物。五爷爷蹲倚在墙根边“叭嗒、叭嗒”地抽着旱烟,看看家族中的男丁都到齐了,就拿起自己包纸钱的包袱,带着我们一班人向林地走去。
人们停止了吵嚷说笑,林地愈近,脸上的表情愈是肃穆。五爷爷背着手,佝偻着如经霜的茄子似的身体,黝黑瘪皱的脸,似秋后新翻起的土地一样深沉庄重;欢蹦雀叫的孩子不解地瞅瞅大人们沉如秋水的表情,也赶紧缄默了嘴巴,收敛了笑容,挺直了身子,规矩前行,俨然一个小大人……
林地上已聚集了两拨人——听父亲说,我们都是一个祖坟的——他们放着鞭炮,烧纸,磕头。
“噼噼啪啪……”
“嗵——镗——”
年轻人瞪眼张嘴,手捂耳朵,望着火药的闪光,一种满足与骄傲的神气隐现于脸上。我望望那散落的纸屑,看看那绕在树身上的鞭炮,忽然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冒出来——谁的鞭炮最多、最响,就预示着谁最有面子,最有本事!也难怪放鞭炮是春节斗富之一种了。
这时,另一拨里的二胜过来“散烟”——出门在外的人春节回家见面,这是必须的礼节,更何况我们同“林”本是同根呢。人们与二胜低声寒暄着,神情依然很肃穆,如秋雨欲落时的天空——在祖宗先人面前喧笑是不敬的——但我们每个人却也都感受到了彼此的温暖气息,甚至心跳。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啊。
在五爷爷的带领下,先给我们三拨人共同的祖坟磕了头,然后才磕自己的祖坟。
事后,儿子追着问我,为什么要磕头啊?
“过年是不可忘记祖宗先人的,放鞭炮、磕头是为了感激他们给了我们生命、幸福,请他们回家过年啊。”我心情沉重地看看四周苍茫的暮气——
刘獭子挎着一个蓝子,前面走着他唯一的儿子,后面跟着他唯一的孙子,步履匆匆地往林地赶。他们……他们是多么的单薄可怜啊,单薄可怜得都让人有“慌慌如丧家之犬”的感觉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爸爸,爸爸”儿子唤我,我赶忙收住乱七八糟的思绪,俯下身给儿子说,“你听,四野里到处都在响鞭炮呢?”
“那为什么小姑在家不来呢?”
“……”我想说,这是在请祖宗先人们回家过年吃饺子的,女人怎么可以来呢,女人……女人祭祀父母是只能在清明等“鬼节”的。她们祭祀时可比我们痛苦多了,纸钱飘飞中,儿时在母亲怀中撒娇,爬在父亲背上看戏的点点滴滴便浮于眼前……可是岁月沧桑,世态炎凉,远嫁他乡的女儿不能膝前尽孝,晨昏定省;如今斯人已去,物是人非,徒落得土坟一座与自己默然相对,自己再也作不得“小孩子”了,自己再也无从倾到“眼泪”了……逝者长已矣,天人相隔,心中的风雨啊,还能躲到谁的怀里?……女人愈想愈痛,悲从中来,不知不觉间哀伤便充溢了身心,“我的——娘来——我的爹——啊——”女人坐于坟前,手抚坟土,涕泗满襟……因此每逢鬼节,乡野之人是忌讳外出的,都怕那撕心的哀嚎也把自己搅碎,以至事还没办,已先自乱了方寸,最终赚个“泪人”回家。我想给儿子说及这些,可是我又怎么对儿子说呢,我又怎么能给年幼的儿子解释得清呢?
——女人可以受祀,但女人却不可以在最隆重的节日里事祀,我感觉到解释的荒唐和无力。我只有衷心地希望儿子在感恩先人,祭祀先人,接受传统的同时,也能少受些传统中“糟粕”的影响。
但愿如此吧,我默默地祈祷……
页面更新:2024-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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