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条儿恨妈妈,因为她那浅浅的一吻,往往相隔很久很久

柳条儿恨妈妈,因为她那浅浅的一吻,往往相隔很久很久

一大骨朵柳絮儿,落在柳条儿的眉毛上。她噘起下唇,轻轻呵一口气,让气息蹿上鼻头,滑过睫毛,给柳絮儿凌空起飞的姿势。可那柳絮儿又顽皮地打了个旋儿,四散着扑了回来,化成一丝丝细烟钻进了柳条儿的鼻孔。她痒痒得怪怪的,半天不动也不言语。

“啊—嘁—”她憋出这个酣畅淋漓的喷嚏,溅了正老汉一脸唾沫星子。“这死女子,唾了爷一脸!”他左手揽住了鱼一般滑溜的柳条儿,右手拧在她熟鸡蛋白白般的脸上,“去,给爷买包烟,剩下的算作跑路钱。”柳条儿攥着崭新的20元,左一晃右一扭地和树枝一起,摆动在沟渠边。路两边随即腾起一团一团的毛絮絮,恰似飘摇着恼人的轻雾。

柳条儿恨妈妈,因为她那浅浅的一吻,往往相隔很久很久

九年后的今天,又逢柳树染绿,柳絮弥漫的季节。柳条儿抱着自己的孩子回到金鱼沟。往日的老柳树被砍掉,更换成一丛丛金丝垂柳------

十一岁的小姑娘,心里怎么会恨那么多的人?柳条儿心里满满的恨。

柳条儿恨妈妈,因为她那浅浅的一吻,往往相隔很久很久。三个月,或许半年。柳条儿的爸爸,被那个叫城市的家伙掳走了,一走就是比妈妈相隔距离还残忍的一年两年。奶奶整天就是破篾,编织,糊纸,有做不完的火葫芦灯笼,堆满厦房。柳条儿的玩具就是长长的竹篾、柳篾和迎春花枝,编一个花篮扣在脑袋上,咯咯地笑;或是用小刀,刻下柳条,拧下嫩嫩的绿皮,做一个一抽一拉能凄厉地变音的哨子。那声音尖尖的,穿过正家沟和大良村, 在金鱼沟一带飘荡。

柳条儿生在四月。妈妈是个闲不住的人,刚出月子不久,娃娃就被抱着转悠。沟里的庄户人,把沟渠里的塘泥捞上来,堆砌到老岸上,再砍下老岸上的柳枝,木欔插在泥里,预示一个生命的诞生。不用浇水,不用施肥,不用修剪,甚至不用看管, 过了雨水、惊蛰、春分, 木欔竟然滋出毛茸茸的嫩芽,暖 风频传绿媒, 一天天染绿沟沿子。

兴尽而情生。妈妈自言自语,“我家娃娃光溜溜的,嫩颤颤的,就取名叫柳条儿吧,这样和老人待在一起也好调养!”

金鱼沟两边儿都是杨柳。牛羊啃食,或随便砍掉一捆,搂回家当柴烧也没人管,不比城市夹道两旁的花木娇贵。杨柳有的疙疙瘩瘩,有的扭七扭八,有的冲天笔挺,有的如老骥伏枥,有的如刑天断头后以腰身作首,奇谲地冒出三头六臂,披头散发,恣意放浪。

庄稼地成了林子,雉鸡,灰雀,游狗,远处村头水泥路边,偶尔大黑点配着几点红绿,是老人牵着归来的孩子。大良村的最北头和正家沟的最西边是挨着的。“老正呀!领着钢厂发的养老金,不在城里和孩子一起享清福,卧蜷到沟里难受不嘛?听说老伴半年前走了?”“不玩牌,不赶集,不喝酒,过活的是啥滋味嘛?迟早窝出病的” 向阳的坡下,打盹的闲人议论着正家老汉,肝性脑病的空巢窦老汉也是被编在村里的。

戴着迎春花花环的那一次,柳条儿是跑到他同学家去玩儿“攻城”游戏的。大家每个人都带着特殊的点缀,围成一个圈,跳呀唱呀。老汉注意到了柳条儿。细细的,嫩嫩的,白白的,脆脆的,像刚从沟渠里洗好的青萝卜。老汉就举起手机蹲下身,给留条拍下来那永恒的一瞬。过了几天,当柳条再去玩儿的时候,正老汉竟然笑眯眯地说,“看照片儿,这女子真滋润!”她“咯咯”地嬉哈着,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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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夏将至。柳条儿瞅着自己剥去棉衣后凸起的胸脯。淘气的柳絮儿粘在她的刘海上,肩膀,前胸和裤腿,像是从雪国穿越而来的春之仙子。“看这个瓜女子,钻棉花地里一样!过来过来,爷给娃撕去这难看的絮絮。” 正老汉摘棉花一样,饱含丰收的喜悦,偶尔会惊动花枝。柳条儿嗔怪“痒。疼!” 夜色降临金鱼沟,长长的硷楞沟畔像黑黢黢的刀背一样显现,像伏地的几匹野兽一样诡异! 柳条儿回家,门上锁了,奶奶准是去城里买糊灯笼的红绸纸。她又返回了同学家,同学一家人去隔壁村子走亲戚了。奶奶大约记得她是在同学家的。正老汉总会在最需要的时刻出现。“娃娃呀,这么黑-----来,来屋里。”柳条儿趴在床子上睡着了。那一天,她唯一的一次外面留宿。

梦里,爷爷带他去北岭人祖庙,她看到了女娲娘娘。女娲娘娘就露着身子。她生出了那么多小人,小人有好看的王子,丑陋的公主儿。她希望自己也像女娲娘娘一样,一样的慈祥,一样的丰满; 想着想着,自己变成老师讲过的那只精灵白鹿;后来自己成为《白鹿原》中的女主人公白灵。自由,洒脱,敢作敢为,敢爱敢恨------柳条儿傻傻地笑醒了。

第二天,她有了钱,而且是她今生没有拿到的那些钱。因为她是要给正老汉从集市上,捎回一些酱油的,剩下的是她的跑腿钱。

提到钱,柳条儿喜、羞、羡、怒掺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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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回家包里少不了钱。柳条儿是尝到过钱能带来甜味的,她爱着红红的钞票。她从里边儿抽了三张,但是没有勇气给她说出自己的要求。因为她不愿意被绑架,也不再期待甘甜姗姗来迟。妈妈捡起的灶边上的一根干枯的柳树枝,直奔离家不远的学校里。她径直走到班里,拧住柳条儿的耳朵,“是不是拿了三百?你这么多钱干啥?小小的娃就偷人,贼!女贼,碎女贼。”柳条儿恨不得在水泥地上钻出一个孔钻进去,或是压扁成书页,被装定成空白的扉页也罢。她猛地一下掀开妈妈,她打了个趔趄,磕在廊檐底下。她被激怒,拾起干柳枝,在学校的旮旯里追赶着。校长来了,班主任来了,母女俩回到家里…… 人们的唾沫星子像泡菜水一样把柳条儿淹没,她就是缸里那个萧索酸足的红萝卜。

再过了几天,正老汉家里又多了串门的窦老汉。于是柳条儿也多了一个去处,她的手里有更多的三块五块钱。她被扯拉在窦老汉的膝头上,身体热辣辣的,她想挣脱,“------孙女儿呀,娃呀-----”一双手死死地把她钳住。她以前仅仅见到的,是妈妈给弟弟喂奶的肉身。窗外,太阳银亮银亮刺人眼,灰塌塌的老柳树旁边,一丛小柳树蔫球耷拉。

同样是柳絮四散的日子,柳条儿趴在凳子上写作业,蜘蛛网黏满肮脏的飞絮、柴草。她发呆,恍惚,不愿意亲近伙伴。

晃晃悠悠的柳树旁边,一头老牛够着够着,想去啃食那青青柳叶。可是,缠在老柳树桩的缰绳,死死地把它绊住。柳条儿婆娑的眼泪,打湿脚边的毛絮,她狠狠地踩着。

不久警车开进正家沟,带走了两位老人。

要不是手机,事情只会像泡菜沤在密封的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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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钱,她有个美丽的发卡、精致的日记本、绚丽的彩笔、流行的书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俨然城市的辣妹子,她笑了。有了钱,便有了手机。在QQ上,柳条儿添加了一位大姐姐,网名叫青杏。

一小一大俩闺蜜,从香脆的猫耳朵,掰扯到劲道的辣条,八卦到人气鼎沸的ANGLE和周冬雨,说到女孩子的小背心,说到怎样认识自己的身体------

柳条儿:亲!@青杏,看我小背心儿下面的牡丹花苞。

青杏:生长得有些着急!(偷笑)赞,赞,赞(大拇指,二头肌)。

柳条儿:是出锅不久的馍馍。(偷笑)

青杏:@柳条儿,我估计你是平塌塌地边突出的沟楞。(坏笑)丢人,丢人呐。自己还是什么花苞?馍馍?发过来让我看看。

柳条儿:不——可——以!

青杏:(生气)你,你不过是你们家房边突出的一对大坟包。

柳条儿真想将她拉黑。

还是得意于自己的身体。没有可以阅览全身的大镜子。柳条将身子挺到极限,她极力像杨丽萍那样拗下去,变幻得很是僵硬。她看到墙上影子的婆娑,突起的眉骨,唇头,下巴和胸,一处处弯度就是柳树枝上的小结疤,特别是影子枝条上,还眨巴着一只芽眼,它好奇地打量着一切------

青杏:@柳条儿,你的身子是一件艺术品。需要大师的评价。

柳条儿:@青杏,姐,农村老头也会评价我们这件艺术品吗?

青杏:@柳条儿,你!?你不会--------吧?(惊讶)

柳条儿被她爆出的恶语激怒,她将她拉黑。

青杏被警车送到滦镇工读学校。那天,公安、司法、检察院关工委和综治办,来了好几辆车,停在大良村和正家沟接壤的地方------

没多久,柳条儿被妈妈接去了城里,就读在一所中专学校。

柳条儿摸着怀里的孩子。她叫“园玫”, 当妈的心里希望孩子有属于自己的乐园,更希望孩子像玫瑰花一样,长着尖尖的刺,有自我保护的铠甲。

直到今天柳条儿也很难相信,自己掏心掏肺相待的朋友怎会那样?

青杏将柳条的身体和故事散布在QQ群上------

作者简介:李端利,蓝田人,教师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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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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