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挑一的见面钱

听说了锐弟正月十五要带女朋友回家的消息，爸妈整天念叨着数落着。

他们搭帮将铺满灰土和油烟的窗纱更换一新。平时土灰一层的老屋砖地面，最近被搓洗得红光发亮。后院的母羊的圈舍变闺房，居然新垫了干土，旁边用广告布拉上帘子遮住，难道生养两胎的羊还会见人嫌羞？更逗的是，爸让妈在红衣柜里翻腾了半个小时，拉出一顶新帽子，说戴上它更是一种尊重。而他身上还裹着那件365天几乎不换洗，袖口都磨毛的公安蓝外套。

奇怪！爸架着梯子爬在木楼的麦包里，揭起盖盖，莫不是要夸耀自家麦子满仓？我问了妈，才知道是去取见面钱。哦！“第一次进你家门，该多给些人家女娃钱。”他倚在炕边，裹着皲裂的手指上的胶布，一边疑惑的说，“咱队上的锁娃子和锐一样大小，带回来一个女娃，家里没给钱呀？怎么列？”“情况不一样。咱家锐谈了一个，这次是他主动同意这个女同学，才决定带回家的。应该成事的几率较大。”

我媳妇儿做事有头绪，还一再强调，“给见面钱，是显示咱家人的态度问题。你们两个老人得和锐弟商量一下。决定给人家娃多少钱？“我想六和九都是吉祥数字，600或900，反正不能少于这个！”我插嘴。妻子撇了撇嘴瞪着我，表现出的是女人的嫉妒羡慕和恨，“哼，我当年进门才给了100块钱。”我笑着安慰，“咱结婚都15年了，我当时工资才239块。这时候结婚的礼钱高得离谱，如果搁到那时候，都能娶十个媳妇，真是今非昔比呀。”妻子拍了我一下，娇嗔着：“看你也不嫌臊的，在娃面前说你娶十个媳妇。你还逞能的，得是《甄嬛传》看多列？”她的脸却刷地红到了脖子根儿，逗得儿子双手像一对鸽子似的，呼啦呼啦的乱拍乱叫，“嗷嗷，我爸娶我妈，皇上有一群媳妇。墙上照片咋么见我这个铎铎娃？嗯？妈啊，咋么见我？”

穿越到16年前，我俩订婚。家里是土坷垃地面，竹篱笆的土楼。蛤蟆脊背一般的白灰墙，一摸满手是白。老人给我张罗订婚，还供养老二读高中老三念初中。家里像真空的袋子，抽扯得皱巴巴的紧呀。

妹，是我读过的书《平凡的世界》里的兰香。她不知啥时候取来荣誉证，鼓起从未大声炫耀的勇气，把手一扬，“爸妈，哥嫂，我考了618，下学期免费，节省的钱给新嫂子吧。”

这时，爸打破沉寂，“我刚取了300块钱。也不少了。”这话如向平静的水面投下一个石头，看泡沫，试水的深浅。又分明是想平衡外姓人的情绪。我媳妇表面生气，可私下还提醒我，时下兴1001，代表千里挑一。

今年元宵节，正好适逢西方人的情人节。姑娘被锐弟引回了家门：瘦挑挑的个子，白皙的手腕，半个月亮一样的脸庞，黑葡萄似的眼睛。人家口齿伶俐，举止随和。吃完饭又煮了正月十五必吃的元宵。俩小青年在厦房里看电视，隔着门帘，我妈就捂着豁豁牙咯咯地笑着，“跟咱村里谁家的那个女子一模一样的。”她老人家一边刷锅，一边追问，“给多少见面钱呢？”人家女娃，因为我家铎铎娃殷勤得又是倒水又是敬茶，实在表现的活气有眼色。她于是捧上一个精美的红包，又转身递给铎铎娃一盒金色的巧克力，“来，小姨奖励你一盒巧克力！”拉了一会儿家常，锐弟打着手电陪着出去方便了。我家铎铎娃眼珠子能滴到巧克力上，高兴得挤眉弄眼的，吐着舌头摇着头，砸吧着嘴，像一个得赏的哈巴狗。我趁机将红色包拿到烧火的妈面前打开，“你看嘛，妈，人家女子给娃了300元！如果咱给一个大姑娘也300元，岂不太寒碜了？足足得1000元。”爸愣了一下，砸在嘴头的烟灰忽明忽暗，“啥不见啥的，就施出去1000块钱？”

他老人家心里的1000元，是个很大很大的数字。爸大概是联想到自己集上卖菜，一斤油麦菜菜才一块五，背两晌大太阳，也不过挣个五六十；或是闲散没事，在县城找零工，一天煎熬才70块钱；精心喂养一年的一窝兔子，也就赚200来元。况且那些钱里面，有多少张十块、五块、一块和五毛呀？除了爸给我姊妹三个交学费，他何曾掏过一大沓整钱，何时手里捏过1000元的大红钞？

“爸，我觉得事情不能这样看，水涨船高，咱得跟得上形势。咱得让人家瞧得起咱家，瞧得起锐弟！咱这见面钱要是给出去了，人家大姑娘给他家人讲也好开口呀。一番开导，两番犹豫，三茬讨论之后，我们小三口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后来听妈在电话里说，锐弟让妈名分上给1000元，实际妈只出501元，是他自己掏500元给的人家姑娘，是很讲究地用专用红包装起来的。

在给见面钱当中，我爸不是存心装吝啬，只是苦惯了，又听他那晚上笑着说，见面订婚时都有夸不尽的富贵，怎么不想你们从见面到结婚中间，我们做父母的，得有多少坎道不尽的艰难？现在结婚彩礼6万6，更别提过事的塌杂。他说，当年李鸿章和八国联军谈2个亿白银的赔款，他的心也偏向咱中国。你们这一个个咋就胳膊肘子向外拐呢？ 他临上床，还是磨磨唧唧回旋着一句话：这碎碎的一个见面钱，咋就蹿到了1000元呢？

女娃一番推辞后还是接了见面钱。红包终于像一叶小船，载着我们李家人的心愿，摆渡到了彼岸------

爸妈哪里知道，还是我暗中又塞给锐弟665元，添加在红包里，取了“要留留留”的谐音。

李端利，蓝田县安村镇白村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