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种下一片薰衣草

河水清凌凌的，映出翠萍俊俏的脸。

“哎哟，翠萍哭啦！”秀芳婶一咋呼，河畔乘凉的女人都仰起脸，眼珠子齐刷刷落在翠萍的圆脸上。

“谁哭了？”翠萍抹了一把眼睛，两条玉腿在水里一阵噗通，哗啦啦地皱了一河的水。

秀芳婶往翠萍跟前凑了凑，“告诉婶子，是不是林子欺负你了？这小子要是欺负你，婶子给你报仇。哈哈……”秀芳婶说话的功夫，已经笑成河边的风摆柳，胸脯颤得像黄豆地里跳跃的兔。

“婶——”翠萍皱皱眉头，嗔怪地一噘嘴，脸上泛起两朵红晕。

秀芳婶虽然嘴损些，却从不凭空捏造，她不止一次看见翠萍跟林子在河边嬉闹。更有甚处林子在翠萍脸上亲了一口，“啵”的声音把秀芳婶弹出了包谷地。她虽然身子胖，人却机灵，“嗖”的又钻回了地里，微躬的后背是件蓝叶黄花的纯棉花衬衫，掩掩映映的愣是没让两个年轻人发现。

太阳绕过树梢把光芒细细碎碎地洒满了河畔，知了的叫声又一波的高昂。秀芳婶起身拍拍硕大的屁股，一挥胳膊，“走，回家做饭喽！”

女人纷纷起身。村子就在不远处。转瞬，弯弯绕绕的蓝色烟煴从各家的屋顶聚拢到一起，弥漫开来。

翠萍做了一个深呼吸，像是要把烟火气息吞进肚里的样子。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喜欢这样的人间烟火，感觉很踏实。她踩着石头放下卷至膝盖处的裤腿，把双脚晾了晾，穿上娘做的红条绒布鞋。尽管穿着这双鞋多次被嘲笑为“家娃”，可她还是喜欢它的平坦与舒服。

翠萍挪进门槛时，娘正提着擀面杖把一杆面甩在案板上，咣当咣当地铺展开了。

爹一把一把地往灶膛里添柴禾，灶膛口涌出一股浓烟。顷刻间，呛得爹娘猛烈地咳嗽起来。娘一边咳一边骂：平日里一脚踢不出个屁，做饭也搭不上手，你当是在烧窑哩……”

“我来烧火吧。”翠萍掖掖爹的衣领，小声说。

“你个死女子也不知道学学茶饭，竟往外跑。”

翠萍不敢应声，慌忙挑亮了柴禾，脸蛋被映得通红。灶火不仅映红了翠萍的脸，还把娘的脸映得通红。

“你个死女子会烧火不？烤得老娘咋下面条哩？”

娘又不悦了，翠萍攥着一把麦秸添也不是，不添也不是，两颗泪珠儿跌落到膝盖上。

翠萍知道娘还在为昨日的事生气。她只是试探地说了林子的一点好，就被娘骂了个鬼吹火。

娘不丑，只是眉毛拧得太紧，脸吊得太长，发起火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显得凶神恶煞了。

饭刚盛进碗里，门里就跳进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孩。

“你俩鼻子倒挺尖，闻着饭熟了跑回来。也不知道学习，难不成要学你爹的模样务一辈子农？”

“务农咋了，达官贵人哪个不吃农民种的粮食？”

“就是，林子哥大学毕业还不是回来种地了。”

只有这两个顶梁柱敢顶撞娘，翠萍真羡慕两个弟弟的振振有词。

“别跟我提那林子，放着公家饭不吃，跑回来种地，一定是脑子差根弦。我警告你俩，离他远点，好的不学，竟学不靠谱的。”

“哼！”翠萍的两个双胞胎弟弟同时表示抗议。在娘放碗筷的一刹那，大弟把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塞到翠萍手心里。

一轮明月从水涧跳到了枝头，狂躁了一天的知了也渐渐归入平静。

翠萍匆匆跑到河畔上。她抿着嘴唇，眉头轻皱，看似焦急，眼眶里又有藏不住的喜悦。

“翠萍！”树后闪出一个身影。

“你找我干嘛？ 赶紧说，一会娘看不见我又该骂人了。”翠萍声音很轻，颤颤的带着胆怯。

“我就是问问你，咱俩的事你娘同意不？我爹要找人提亲去。”

“应该是不同意。”翠萍低下头，微微地啜泣。

“别急，别急，你娘会同意的。”林子拉拉翠萍的手，“相信我。”

“你放着城里的工作不干，跑回来干什么？……”翠萍擂起了粉拳。她不知道林子为什么要回来，还说喜欢她。真是造化弄人，她本来是要跟林子报考同一所大学的，可是娘要她把学费省出来给两个弟弟。翠萍什么念想也没了，她知道属于林子的是阳光道，而自己走的只能是独木桥。

转眼是秋，风也带了凉意。秀芳婶在那件蓝叶黄花的纯棉花衬衫上套了件薄羊毛外套，把一个身体裹得圆滚滚的。她平日里爱去翠萍家窜门，自那天受林子爹之托去提亲被翠萍娘怼了之后，从门口路过也不会往里看一眼。

翠萍娘从窗前看见她跟一帮人带了农具，说笑着去了村外。搁往日，她定会吆喝着问一声，可是现在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哎，她们都干啥去了？”她问要去地里的翠萍爹。

“听说栽花哩。”翠萍爹扛着铁锨也急急迈出了门槛。

“栽花？”她撂下手中的针线活，朝门外一阵张望。

日子似乎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更多了上门提亲的人。翠萍一个也不应允，就是默不作声地纳鞋垫。

……

又是一个奔放的夏，轻风吹动了柳叶，河水唱着欢快的歌。

“娘——娘——姐——”翠萍的两个弟弟是扑进屋里的，跑得满头大汗。

“狼撵哩，恁跑？”翠萍娘放下活计抬头问。

“娘，花……花开了。快！快带我姐去看。”小弟拽娘的胳膊，大弟从旮旯拽出了翠萍。

翠萍跟娘跌跌撞撞的，被两个弟弟牵引着，一直跑到河对面一里开外。

不仅是翠萍傻了，她娘也傻了。一片紫色的花海，薰衣草的香溢满了田野。

“这……这里怎么长出这么多的花来！”翠萍娘几乎要尖叫。

“林子哥栽的，林子哥真有能耐。”大弟小弟一脸的崇拜。

“翠萍娘，看看这彩礼怎么样，比你要求的车子房子高雅多了吧？”秀芳婶不知啥时站在了翠萍娘的身边。

“这能顶饭吃，能顶房子住啊？”翠萍娘虽然嘴还硬，目光却是温润的。

“娘，你就不懂了，这是源源不断的财富，薰衣草的价值跟这香味一样醉人。”

“嘿嘿，还是大弟聪明。”秀芳婶笑呵呵地瞅着翠萍娘，“从种植到开花林子可没少下功夫，听说他大学读的就是制香研究……”

翠萍早已奔入了花海，一年没见林子了，不想林子实现了她的梦想。那年她说，她想在河畔种植一大片薰衣草，她想让家乡变成美丽的普罗旺斯。

作者： 娟子，一个喜爱文字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