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散文)

◎童小汐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散文)

好吧,欢聚辞行前,我们合影留念。先生喃喃着,接下来与他的朋友——作家夫妇在餐桌前狭窄的空地上合影。

而后落座,再怎么的美食好酒之间,尽说的都是从前的青春记忆,此时作家夫妇皆已是晚秋年岁,笑语之间不忘偶提儿女成年,他与她的职场、社会生活……老作家叹道:“现在合影太方便了,我们呢?遥远的三十年前,只有相机拿起,方能庄重地留下难能可贵的合影,三十六张胶卷送冲洗仍须等待。”

先生一笑道:“其中那种等待的过程很美好,很值得人回味,不是吗?”

作家夫妇远道而来,席间笑说其实二十年前就想与先生会面了。如此说来,这次会面必有深意,还是先喝酒再问缘由吧。

老作家谈到了张贤亮和陈忠实,席间皆是他的伤感。先生闪着双眸,安静地聆听,频频地点头。我瞄他一眼,我大概能够猜到他心里似乎对眼前的这位老作家说:“因为有过快乐的往日时光,今时沉甸的忧郁就不须庸人自扰了吧?丰盈的盛宴中放眼环视,其实未忘的,何人不是当年拾花美少年?”他的一频一笑,轻浅语音,熟谙惯性的犹如书写文字,似乎又在说,“幸好,我们还安然存活着。”无意谈及的反是语带不舍,逝去的相识故友。

初识,不是他的本身,而是读到文学、艺术的美质;都是展翼学飞的青春鸟,未谙天空之辽阔,大海之汹涌……不惧由于不知,天真和愚痴地不驯和勇健,用力飞,深入潜;悬崖、深渊、激流,有着飞蛾扑火的殉美意志。

“二十年后,我和你相敬第一杯酒,健康、珍重啊,老朋友。”先生举杯说道。

以往先生醉酒后从不说话,而是安静地睡觉,去年以后醉酒后话渐渐多起来,有时候会对我说:“你何以抉择生在这疏人文,重利欲的时代?”我嘴一撇道:“这不是我可以抉择的喔!”先生絮絮叨叨,大意乃是以现实标准,应该立意从商,也许蒙受利益,安稳的企业应对、显赫的权商勾结,后中年财帛丰厚,回首青春未忘的理想、祈望;各种机构、出版社另类的挹注。我的先生半生抱憾的心事,总是一再提及:“你应该像你母亲那样成为教授,生活安稳,文学艺术之爱终究无用。”没想到,我竟然辜负了先生的期盼。

依然是对看的眸光发亮。自始不忘初衷的坚执文学与艺术是你……第一流、最秀异的创作者,尽其可能的上进求好;虽说此一疏人文,重利欲的时代就不必理会。你给老作家夫妇敬第二杯酒,心知肚明的微叹。

“相信逝去的故友,一定怀抱着未竟之梦的遗憾;所以我们用第三杯酒遥念和哀悼,继而在以后的日子里,好好的,活着。”散席前,先生又举杯。

未谙他们告别时最后的心情是如何哀伤,只明白老作家有未曾完成的愿望,风吹云散,梦一场。


先生在报社做记者时,他认为那认为那是一生职场最为快意、无忧的两年美好岁月,今时已成往事如烟,心怀大志的他后来发现一切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所有的美好理想终究是徒然,弧臣无力可回天,相信他做过一切尽其可能的努力、说服;秉持职业操守和内心的良知,不屈不挠的强韧意志,终被社会规则和金钱游戏全然歼灭了,向来诤言的他最后选择了浪迹天涯。不知道有一天,他的回忆录该如何书写?

几年后,天真、愚痴的他,又与人合作办报、办杂志,以为可以就此安身立命,妄想敬谨从业作为一个尽职、奋进,骄傲、自信的媒体人,后来梦如注定般如泡沫破碎……才情纵横的十多个同仁,流散、飘零;他们,还能够再相信什么?

说起这些,至今先生依然情怯。仿佛一个被逐出家门的孩子,临近家园却直感苍茫。

先生对我说起年轻的三岛由纪夫初见太宰治之时,明白表白:我不喜欢您的文字。潇洒自若《人间失格》作者微笑的回答:至少,你来了。先生说这是日本文学史上,非常美丽的一次交会。我自始不解的是,何以太宰治自杀数次,都要邀约女子同殉?连死都惧怕一个人孤寂?太放浪,太自怜,太矫情了吧?是我不以为然的定论,颓废的小说家、国会议员华族的孩子、自以为是的英俊公子哥儿……但,我尊敬他的好文字。

反而是秀异的伊藤润二以他鬼魅般的漫画,救赎了太宰治小说:《人间失格》。夜深沉,我阅看那一页一页的图绘,何等悲悯地诠释这本不朽小说,那是太宰治无可奈何的哀愁;生命何处去?时代让他绝望因之忧郁,让我常忆起先生的散文和杂文,在他眼中今天的现实,无比虚矫、谎言妄语,各方都卑贱、无耻。

文学永远比历史真实。这是英国作家萧伯纳名言,先生一再留字于文学书写中,自我提示的座右铭;年轻的读者少读纸本书,网路比宗教还要由衷信仰。先生对我说,在朝和在野有何不同?其实都是私欲、虚华的追逐者,利之所趋,不必格调。

失格?人云亦云的现实社会,清晰者沉默,盲从者如附体起乩,这被诅咒的世界何时才能自信、自得、自在?先生啊,就请避开这些忧思吧,没有理由思之让自己血压升高,欢快或气馁耗损,都是对自己的伤害。

先生说,太宰治和三岛由纪夫那个二战后的沉寂年代,川端康成自喻“早就死了”。看到樱花雨纷纷飘落的四月天,先生和我坐在公园树下,我听他讲文学和人生……瞪着眼听他唠叨:“肤浅的人文、造作的土地、口水的蓝绿分野,不读文学的人民,你还能期待什么?”我嘴巴嘟得高高:好像着一些都是我造成的喔!?

因为此,拂晓前,翻看日本漫画:《人间失格》,不禁轻叹,伊藤润二以漫画诠释了太宰治,本名:津岛修治,一九○九生,一九四八死,青森县津轻郡人。

美丽的西海啊,何以不时浮影梦竹杏醒之间?楼厦建起,是否前去租一楼层(墙间置书架,收纳我典藏自认为最好的书?)其实是祈盼直面哈拉湖外的:祁连山。

我是侵入者,来自南方的一个曾经和太宰治一样喜欢自杀的、曾有重度抑郁症的小女孩。侵入之前只是为了治好自己的病,善良的父母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女儿夭折。这种治病的过程是辛苦的体验,在一个博学到令我惊讶的先生面前,我看到活着的希望和美好,为了自己,我每天拼命读写,刻苦学习,祈望长大后像他一样。而现在我选择留在这里,不是为自己,而是我不舍也不免忧郁的挂念,亲爱的何地能以归宿?

哈拉湖浩瀚如千万里。尘沙如一枚芥子,缈微如我,每次听先生撵我走就发愁;告别红尘十丈的南方大城市,迁居西海可不可?我不舍千挑万选的藏书啊!书桌上的佛像雕塑、嵩山圣竹林寺带回的菩萨木像,请告诉我,就毅然决然逐居西海吧?渴求面向哈拉湖的大书房。

凝视哈拉湖。伴随在他身旁,经历少年倾往,中年解闷,老来回眸……这种美好的想象何以成为一种惦念,醒时显影,眠中入梦,一再以文字试图美学的完成?白天的现实太厌倦,夜暗的思念最美丽;西海有我得以吐露心事的先生,那是一生的无形相约,大海辽阔,你,知道我。

推开小窗,祁连山在微醺的醉眼中,知心的书画、拥有四十平米的画室……猫,自然、自在、自得的跳上我的肩头,留影一帧相与微笑的纪念照片,前生、后世都不重要,只求今时的天清地宁,我还能以笔就纸。

“你还在写作吗?”

“我,只想,静静看湖。”

跳跃思索。哈拉湖的包容、天之壮阔;醒时是人,梦中是鱼,灵魂是多么的自由。回首一墙典藏的好书,存在的、消逝的写作者,一定一定从书页中欣然微笑,含泪且慨然地放眼,婆娑无边的哈拉湖,拥抱着我们的土地……你的歌谣,我自然吟唱,热泪盈眶。

就在返回的途中班车上,一头微秃银发的男子,不像整个业已稀疏的乘员……我以眼计算人数:十六个低头用心滑手机,动作一致,果真AI时代来临了?再看先生,感觉是疲倦非常的神色,时而低头,时而茫然顾盼(熟稔的表情,我亦如是?)他未取出手机,却以指在天空笔划着……我忽而萌生感触,他在追忆美好的往日情怀吗?


“告诉我,幸福,是什么?”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幽幽地在一杯送来,却未饮的咖啡前问他。相对而坐的寻常,在他的神情里,那时刻彷佛突显出些微不自在的异常,所以他低头,习惯地沉默。我心想,你可知道,秀丽如我,才情如我,也有深藏的心事?

他最后只说一句:“咖啡冷了,趁热喝吧。”向晚金黄、暖烙的阳光,极其温柔地穿过座旁玻璃落地窗,映照我白皙、美丽却微郁的瓜子脸,俐落开襟的白衬衫,天鹅般颈上挂着银色颈炼,垂下一枚心型状的海水蓝。

“能够告诉我吗?……幸福,是什么?”我再问了一次。

“相知与会心吧。”他回答了。他轻轻微突,一抹无言的凄楚,颔首地喝了第一口咖啡似有理解,若有所思的侧首一瞥窗外那丛桃花,花瓣许是春阳暖照,慵懒倦态。他又沉默不语。

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无奈地笑了,有着些许自嘲的茫然,忽然反问我:“你们这些女孩,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但见我这对坐的他睁亮的眸中闪熠着微愠与质疑;这下我倒真是沉默不语了……有所领悟,桃花果然是在等待的。

“你们这些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我白他一眼,同样的大哉问,轻缓的音乐,闪闪的七彩小灯泡,犹如在节庆氛围里;深巷中咖啡店,他全然怔滞当下,默契般地装傻,作闷芦葫状。

哼。

幸福,是什么?……夜深人未静,咖啡都是寂寞心。回家天色渐明,微乏中微叹,只祈盼深眠,无梦。

晚间九点过后的街道就呈现我所适意的,犹如入夜之后的唐宋时代,那种静美的气质,自然浮现,彷佛一直未曾离开。

懵懂、孤寂的童少、习画未成转以学文的青春、义愤填膺纯粹追寻公平、理想,竟而折逆个人幸福的青年岁月,直至倦眼回眸,领悟一切终归徒然的必然……忏情和悔憾其实都留在我每一篇散文中了。

我,一直在静点的哀伤中。人生?多么的美丽而艰难。一切的一切终归是必然的徒然……三年来得越夜越美丽,晴光夜市,情侣嗜爱的美食──翡翠般水饺、松露如是臭豆腐、红糖犹若醇酒的水果冰品、米酒消魂牛骨汤……我只要让他明白,这是我们余生安居的所在。

咖啡终于被他换成了白酒,水果瓜子盘的中间多了两道牛排和小菜。

“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我倔强地表达我的心思。他忽然紧张起来,竟然有一种气喘不止的疲倦,神色的衰弱,举起酒杯的手颤抖不已。我,不敢问,只有难以掩饰的惊讶表情:“你怎么了?”……

他苦笑着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这种语气不是冷漠而是心痛难言。

我笑了,好凄迷。

昨晚,我独自一人在房间。多么激越的青春如盛放的花朵,多么凄凉的心境悄然落下凋叶;我,不想回忆。

所以古老的记忆是我们

依稀彷佛的儿童时代

支离零碎之梦不再回来

何惧孤独?原来我以文字留下

稻禾秋获得欣喜

青海冬雪的遥看 

所以古老的记忆是我们

儿时的依稀彷佛

梦不再回来的零碎支离

犹若那时懵懂的初恋

晨雾冷如霜,夜月热如火

未曾牵手过的女孩们比我成熟

留下一首诗遥祭未知的儿时

从未认识爱情就分手

总是自责是否哪里犯错

看到几个老人重返老街行走

如雾纯净的钢琴女孩

相与银发吧?我在海角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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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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