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机之夏（散文）

◎童小汐

童小汐油画《德令哈的黄昏》

上午八点多。自炎夏倏忽君临以来，就没有降温的迹象,气温越发攀升。有雨午后将至，是降温的前哨吗？这晨风，是凉的，正从面东和向西的窗户，罕有地携手涌进屋子。

在火的季节，凉意，于黑夜，可以催人入梦。彻夜好眠，是身体恢复元气的要素。

凉意，于白昼，是让人瞬间冷静的清心剂。此刻，这冰镇甜点，正好借来整理一堆的纠结……

雨，容易招来恼人的霉菌，久旱后，却是万众期待的甘霖。转眼，夜色渐浓。那清风凉意，眷恋似的，留着伴着。入夏以来，从未如此惬意。

此际，阳台的落地窗上，瞅见于白昼已有数面之缘，但在此泼墨之夜，在黝黑的翅膀上，那半环萤光橘黄，格外抢眼。两对翅膀横向一字摆开。帅气！豪迈！问先生方揭露其真身——橙带蓝尺蛾，先生说这种蛾子属于外来物种，在这里非常罕见。是蛾，非蝶，没错。网查又发掘另一绝色——又一罕见的透翅蛾。一袭淡绿衣，半透明的披风沁溢清凉水绿、绣上炯炯眼斑、又曳着两条缎带似的长尾，若加封“青海小飞仙”，也不为过！

“蛾，原来可以如斯漂亮哦！世人却只慕那知名的蝴蝶！”我喃喃道。

“哈哈！是啊！”热衷花鸟虫鱼的师姐应道。

如此种种心“结”，或许就藏了“半杯水”的哲理─半满半空，全看那态度是乐观抑或是悲观。蝶蛾赛艳，有时候也端赖是否纯让主观、偏见驱使，还是愿意加点客观、宽容。

所以，倘若愿意乐观客观以待，看到的，不仅清风在笑，青海湖在笑，风力发电机在笑，那山间明月、无云星空、花开凤凰、夏候鸟族、翩翩蝶蛾……也齐来笑邀。

喜鹊来了家里。

先是晨早，卧室窗前有人敲门。卧室位在我们这老房子的阁楼间，几年前我们在院中搭了一个木头露台，把小阁楼的墙上打了一个推开向外的窗子，可以走到露台上吹风乘凉。

喜鹊飞到露台来敲门，先是一只，然后一对，喀喀喀，轻啄窗棂，小鸟儿，这么好奇吗？我觉得它们在窗外，晨光打在窗玻璃，应该看不到屋里。

然后，它们在后院歇了。一对、两对，有一天我看到一共五只，如若无人，把我家后院当游戏场，追赶跑跳蹦，在橄榄树间跳来跳去，还绕着树干前后互相探头探脑，像玩捉迷藏呢！

穿着黑白的燕尾、披着彩蓝的腰带，长长的蓝尾巴，这一家子喜鹊（又或是一群朋友？）把我家后院搅得挺热闹，还真是好看极了。

我在屋内隔窗看它们忙着品尝落在地上的橄榄，除了橄榄的果实，草地间似乎还有许多山珍跟海味……它们满地啄食、津津有味，前两天，我扔了一条小踏毯在外面晒太阳，现在，小毯子上掉满着橄榄，成为这群鸟儿席地而食的流水席。

吃饱了，一个躺在日光下的毯子，另个躺在橄榄树的荫下，干脆，翻滚身子，打起了盹儿。

伸直腿、闭上眼，好享受的样子，打开一个翅膀，翅上美丽的蓝彩在日光下闪闪生辉；打开另一个翅膀，这会儿躺平啦。原来小鸟也要晒日光浴，我躲在窗后看得兴致昂然，想起我家先生在夏日的床榻上、铺着凉席满足翻滚的样子，忍不住会心一笑喔！

据说，喜鹊喜欢亲近人居的环境，专门出没农田与人家的庭院，旷野深山反而少见它们踪迹。原来连习性也这么像人啊！也许这是一种与人类灵性更为相近的鸟儿？也许它们较为杂食，在人居的环境下更容易觅食？

虽说是近人，毕竟是鸟儿，我发现这一群中总有一只，也许是男士、也许是家长，当其他成员晒着日光浴、慵懒在草地翻滚时，这一位，高高站在后院篱门上，像在守卫；但窄窄的篱门上它有点难以立足，风一吹来，左摇右摆，它就张开翅膀保持平衡，眼观远方、坚守岗位毫不懈怠。

这实在太有趣了喔！我决定从另一边的门，出到院子里，更近一点观察。绕过前院，贴着墙壁，悄悄接近，大概就在我都还没进入喜鹊眼底余光的那般距离，远远地，它们已相互呼唤着，呼一记，全体起身，飞向蓝天。

喜鹊的生活引起我的兴趣。它为什么敲窗？是看见了蓝天绿树的反影么？把自己的镜影误认作闯入领地的敌人？想瞧清自己模样？还是向往玻璃反射的日光？

在我们这儿，喜鹊的最著名事迹，是它们喜欢各种闪闪发亮宝贝。你若把亮晶晶之物放在院中、甚至摆在开窗的房内，管你是钻戒还是易开罐的拉环，一不留神，说不定就遭到喜鹊神偷的青睐啦。

我好奇查了一下，居然，迷信的俄国人认为鸟儿来敲门啄窗是大不吉，会有霉事临门！英国人也不喜欢喜鹊，觉得它叫声不祥，把它归为乌鸦一等。但是中国人却给这同一鸟儿起了个如此美丽的名字，视做喜悦吉祥象征。世上同一事物，透过不同的眼来观看，居然这么大不同。喜鹊既然来了我家，那么，咱们就依照中国人的眼光来看待吧。

我把隔窗偷拍的鸟儿生活点滴拿给先生欣赏，他也看得饶有兴味，竟说，应该驯鸟，想办法接近鸟儿。

“你要接近它干嘛？”我说着白他一眼。

“让它站在肩膀上啊！”看他一派天真，我哭笑不得。

想起‘列子’中的故事：有一个爱鸟的人，天天到海边，海鸥都来围绕他，停在他的肩上。有一天，这人把跟海鸥相处的事，回家告诉了父亲，父亲就说：海鸥既然喜欢你，你何不抓一两只回家来，让我也玩玩呢？这人又去海边，一心想着抓鸟，而海鸥，再也不来亲近他，只远远盘旋了。

我把故事的大意说给先生听，试着对他解释“忘机”之意。其实，先生是个赤子心，他的“机心”，是不存丁点恶意的那种。虽然，他见了猫儿就忍不住要去逗弄，把好端端安坐高处的猫逗得逃进树丛，见了水边的鸭子要击掌，把好好在游水的鸭群弄得擎天而飞，但是当半路上遇见慢吞吞行动的刺猬跟锅牛，他更非得鸡婆地动手把人家挪到路边，怕它们被行人踩了。

“你能不能体会古人所追求的鸥鹭忘机、身在物外的境界？”先生问我。

看我似懂非懂，似乎仍在希望先生能让喜鹊来停在肩头的主意，他笑笑说：“别想了，你真是想得美。”

忘机，谈何容易，前几天，我不也是偷偷摸摸，因为手机镜头不够远，想要去接近鸟儿未果吗？

喜鹊仍天天来露台前敲窗。

天气炎热，入睡前我们打开阁楼屋顶的小天窗透气，一早，这些美丽鸟儿居然站在屋顶上，在半开的天窗前探头张望，莫非真想进屋来玩耍哦！我一张眼，看见头顶上蓝色身影跳跃，几双小眼，望呀望地，索性翻身，再做个回笼的白日梦，梦见一个忘机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