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带走了什么?(散文)

◎童小汐

岁月带走了什么?(散文)

童小汐临先生书法:子昻尝询钱舜举曰如何为士夫画舜举曰隶法耳隶者以异于描所谓写画须令八法通也。

她是我很喜欢的作家和诗人,她曾在生命的低潮罹病,后来结婚,经济的压力不得不迫使她殷勤工作。职场上她时遭冷言刮磨,但依旧保持善良本性,她所信念的儒家,指引她做正确的道德固执,遵奉荀子所言降低物欲崇拜。她曾经在自己的世界自缚自囚,但面对孤独时她仍能坚强自处。

我了解她的经历并不算很多,偶尔听师姐说过,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探望先生了。她高中辍学那时我还未出生,之后两年一直跟着先生学习文学写作。但对她是否是先生弟子的身份,先生却一直闭口不谈——师姐的解释是,她估计是哪里做得不对,令先生颇为失望,但可以明确的是她的确是先生的弟子,从未如我般公开说罢了。

这次见面她让我叫她阿姨,我怕到时候这样叫便乱了辈分,将来对我不利,所以就坚持叫她姐姐哦!吸引我的是,她曾是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曾红极一时的少女作家。这几年来,除了她的第一本著作尚未拜读,其余皆约略地不求甚解过,文笔朴实艳丽兼具,她说小说是她纾解生活不快的管道,而诗歌应力求真诚相待,后者的概念,令我印象深刻,也是我要求自己的。

前几天先生大病一场,说来奇怪,他也不痛不痒,就是卧床不起,大汗淋漓,皮肤看起来通红,不吃不喝两天,问话他也不理会,也没下过床,安静得像熟睡中的婴儿。每次送汤给他的时候,我深怕他忽然就没了,就一直盯着他的肚子看,看肚子有没有起伏状,以此来确定他还在呼吸。汤端去了又原封不动端回厨房,如此反反复复。

每次确定他仍有气息,心里暗自高兴。日子尚属安宁,也许是师姐散步出消息去,接下来几位师兄不停电话询问先生身体状况,先生手机在我手里,接起电话就说一句:“先生安康,勿扰。”然后直接挂断,师姐在一旁唠叨说我好没礼貌,我则回她以白眼。

她没打电话,而是直接飞来西宁,而后再乘大巴来到德令哈,最后是师姐和我一起去车站接她的。我本来不想去,怕太阳晒,但还是心里经历一场搏斗,终于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

生育后的她体型微胖,令她相当在意。她曾经窈窕、腰腹纤细,长发微卷且散发香氛,但产后的她得面对身材不如以往的自己,自信垂降幽谷。

我见她处处遮掩,将宽松的衣着向下紧拉,我们在一棵不知名的大榕树下驻足,她要我为她记录此次难得的回忆,我拍了数张,她端视照片,不满意的表情刷得满脸,挑剔的是纤瘦的美感已不复见,而非拍摄者技术不佳。

“你懂得师门里的规矩,照片是不许公开的,知道了?我无所谓,只怕是先生到时候饶不了你。”她微微一笑说,眼神里充满真情。我点点头。

正值中午,她得知先生在午睡,不想打扰,便提议先在外面凑合吃一顿,然后再回去。想来想去不知吃什么好,她又说去喝咖啡吃甜点。我不想吃甜食,当着她的面又不好明说,只好拿瞅着师姐,师姐笑笑说,咖啡就咖啡吧。无奈,只好撅着嘴跟在她们身后。

那是一间隐居巷弄的复合式咖啡馆,玄关有高低阶,木制。整体光线是柔和的橡树棕,白净的氛围被光线引渡而来,咖啡吧台在最里,走进里头闻到阵阵咖啡夹藏书香,书的香气在左侧,如一面墙,书架层层间隔,书籍整齐罗列,温润亲和的流光处处显影着。

我们点三杯咖啡就座,三三两两的人由外头走进慢慢聚拢。

她来时打扮艳美,有不俗的高贵感,肌肤白透,妆容雅致,这种打扮更适合与读者交心的场合。她先和我们寒暄,我躲在师姐身后掩映着自己,那样会安保我的害羞与忸怩,但我很想上前与她攀谈几句,因为一直信奉着她的文字与信念,甚至在生活困境中,我曾借由她的文字安顿自己。

她就座,声音柔美宛若春阳照拂,当谈及她婚后的生活,还有文学事业的艰难时,都让我心有恻恻不舍,彷佛语言是条隐形的丝线,拉近彼此的心,如果她在书写或口语之际亦有辛酸与泪流,我想当下的自己亦是如此共感。

“你真厉害,我听说了,先生把十八般武艺都教给你了。”她说着,瞅向我。我脑袋一歪,含着吸管也对她微微一笑。我尽量保持沉默——先生教我的,当你对一个人不太了解时,尽量去倾听,去了解,而不是急于参与讨论。

她说她年龄大了,现在的心境与从前大不相同,生命历程到此更显丰厚,使得书写更趋饱满,相较于张爱玲说成名要趁早,似乎又带给渴望书写的人一丝希望。

那时师姐转过头来对我说:“你要记得这句话。”

我说好。

聚会结束后,我们在轻音乐中急急转出咖啡店,一片清幽向我们展开怀抱,任我们游走如蜂蝶之自由,散策于巷径之畅直与纵横,记得的是飘落的午后阳光与地面的碎叶。

回到家,先生已经坐在院子里抬头望天了。不等两位姐姐打招呼,我就先跑过去挽住他的胳膊笑嘻嘻问道:“这就康复了?饿不饿呢?”

“你来了?”先生没理会我,而是望着她幽幽地问了一句。我撇嘴,松开他的胳膊,看着她。

她只是点点头,一个字都没有,接下来捂着脸就呜呜哭了起来。

“饿了,一起吃饭吧。”先生起身说。我和师姐忙去厨房,摆放好早已做好的饭菜。

四人对坐,默默吃饭。她一边撩耳边的长发,一边抽泣,一边夹着菜大口吃。如果我在哭泣的时候,绝对是不拿筷子的,而她令我惊讶。后来在师姐那里得到答案——先生过去带他们的时候就立下了规矩,吃饭的时候要好好吃饭,否则……师姐说到这里停顿了。

我呛口说,否则肯定是挨打吧!哼。

没想到这个规矩她竟然十年之后仍然遵守如初。

我把这些美好时光紧紧收纳,而当时的我多么期待能再与她有这样的聚会。

在此之后她忙于家务、教养孩子,书籍与文青成为她的异世界。刹那更觉岁月仓促,抚育芽苗成乔木,也让岁月渐成苍老。至于我呢?尚在文字的迷宫停停走走,未知出口在何方。

但这要紧吗?也许年轻时觉得重要,现在则心境澄明,只觉能走到哪就是哪了。我也没有特别享受过程的意思,套句最近夜读的书,舞动自己喜欢的事,心境“无欲无求”。

然而,虽深知在过程中无欲无求,至于迷宫的出口在哪,终点何处,或许我也有隐隐约约的想像吧?岁月带走了什么,也带进了什么,如一株老柚树,树干皴皱如老者,但其积累的丰实全给了果肉,端赖以什么角度看待了,而我和她的生命旅程似乎也会像柚子树般,付出并且滋养着彼此关爱的事物。

多年以后,我深信随着时光一再飞逝,减损的尽管减损,却也有什么正不断滋长着,那些都将是岁月的礼赞,而且是打磨而出的。


本月九日深夜於德令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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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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