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它们一直都在（散文）

◎童小汐

夏至那天，太阳直射北回归线的那天有日环食，若不是先生从两千多里之外来电派作业，我大概只拍个照传到空间，把自己也看了天象的作个交代就罢了。

“我又不是第一回观赏这种天文秀哦，不必那么认真吧？”我在电话里说。

“你以星空为题写张九宫格如何？”先生在那电话那头坚持。

我有点抗拒。我撇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老是派功课给我。

“别小看，你要想真的掌握星相学知识，首先要掌握基础的天文学，日环食你都弄不懂，接下来的星相学比这些要复杂得多。这有学理根据的，包括心理学家米勒神奇的7±2、图像记忆法和树状脉络图，我希望你把所得所感，用自己的话或图简要的记在九宫格里，把新知和旧记忆连结、知感融合为一，学习效能最佳，何况还能得到思考与想像的乐趣！”

“日食天空景象不都一样喔！这有什么可写的？”我迟疑着。也就这会儿胆肥，若先生在家，打死我也不敢这样，因为稍有迟疑，先生的戒尺就挥过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感觉到先生此时正在咬牙，不敢他还是心平气和地对我讲：“怎么会？德令哈和西宁还是有不同的，若以日出的先后当参照点，方向前后各异，不是吗？”

“嗯，是喔！观察点、参照点有别，描述所见自然就有差异。”我对着话筒回答，忍不住翻个白眼。

先生好像还把我当成十三四岁的小孩，我都成年了，还需这样认真吗？我忍不住乱嘀咕时，他猛然说：“还记得那首诗吗？写亚琴妈妈的那首。”

亚琴妈妈是西北一个偏远县城孤儿院的负责人，她长期以来照顾一个耳朵有残疾的男孩，那孩子是大人眼中的问题少年，亚琴妈妈可没少操心，一次男孩半夜出去偷东西，她一路尾随，男孩翻墙而过，亚琴妈妈也试图翻墙阻止，当时下起暴雨，她摔了下来，昏迷在冰冷的地上，当她从重症监护室被推出来的时候，最后一口气还在念着那个男孩的名字。

这首诗，是在亚琴妈妈去世三年后清明节扫墓，男孩为她写的。我知道的是，那个男孩因为亚琴妈妈的离世而变好了，先生经常去看他，为他买书，教他知识。

我陷入沉思。

先生在电话里说：“我有感的是亚琴妈妈无怨无悔的付出，从来不曾对那个男孩皱过眉头，在病逝前还握着男孩的手掉下同情的泪水，不舍他以后会无人照顾。”他的声调低沉了起来。“那男孩让我想起去世的亚琴妈妈。”

我哽咽道：“我了解。但，你说，这跟星星有什么关系呀？”

“我能会意那男孩透过一首诗来表达自己的忏悔，冀望得到救赎。如何将这种深情的忏悔提升到星宿的层面来净化，并且让男孩能够感应到，以亚琴妈妈的灵应来激励他的人生，这便是星相学的意义之一。星宿是二十八宿之一，可是你还不知道哪颗星是代表自私懦弱的，星星不都被赋予正向的意涵吗？”先生问我。

“是呀，星星大都被人类神格化，例如掌管金星的太白星君是玉帝的钦差，传说李白的母亲怀他时梦见太白金星，而将他取名白，字太白。”我漫不经心地回道。

“传说和神化不是重点，艺术化总是承载着人类的美好愿望。你学得是学术，掌握好学术就行了，当然也不要总是质疑传说中的艺术渲染，就当李白是谪仙，修得人间诗仙名圆满归，不是也很好吗。”先生开怀的声音。

星空，对我，十三岁那年在西宁乡下，当时我发高烧，先生背着我去诊所，漆黑的夜晚撞见满天星斗繁星点点晶亮，算是我这辈子最惊鸿一瞥式的惊艳。有段时间，先生为了给我养病，带我一起回海晏县青海湖乡一个牧区住，夜晚两人时常遥望青海湖、浪涛声，对着流星许愿，是平生最难忘的回忆。

我知道我要掌握先生那样的禳星术，就必须学会基础的天文学知识，然后他才会教我自远古时期就留下来的星相玄术，那是对我来说几乎是一种超能：我姑姑曾去旅行，回来后突然中风，严重到半身不遂，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两年，整个人瘦成一把柴，去年冬天要交代后事，我爸爸痛不欲生，毕竟兄妹感情深厚，突然面临这种事难免承受之痛。我爸爸第一次给先生打电话，哭着说他很害怕，很悲伤。先生耐心听他哭诉，最后只说一句话：“别怕，我这就来，我这就来。”当天就带着我奔机场。到我家后，我姑姑已被送回家，气若游丝。先生只看了一眼，便让我爸爸准备一些必须的东西，按照纸上列的物品，我和爸爸去了好多地方，总算是购置齐了。那晚上，先生第一次为姑姑做了禳星术。对于不懂的我们，只看结果，那是一个奇迹，第二天姑姑就像没事人一样，气色如常，有说有笑，就她平时最不爱吃的米饭，足足吃了两大碗。

“星空是人类的记事簿，前人已注记了许多故事，牛郎织女、嫦娥奔月，但最有意义的是自己所记忆的星空，那是真正的信仰，没有这种信仰，人活着会缺乏意义感。”先生耐心说。

听他这么一说，感觉天窗被打开，涌入了许多记忆：十五六世纪欧洲大航海时代，哥伦布、麦哲伦藉着星星定向航行，与茫茫的魔海搏斗；1919年5月29日日全食，英国天文学家爱丁顿到普林西比岛拍摄测量，证实星光受到太阳引力而弯曲，符合德国科学家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预言，使爱因斯坦得以一举成名……

记得和先生通完电话，心里就一直惦记着那天观察天象的事。下午四点多，阳光突然黯淡了下来，我跑到二楼阳台观察，许多邻居跑出来聚在一起谈论。大地没有像电影《阿波卡猎逃》祭典时日全食所显现的那般天昏地暗，但色调显得异常冷凝，马路上的红绿灯诡异了脸，行人仿佛也都放慢了步调。

我望着天空，没有看到任何一颗星星，但我知道它们一直都在。

闭上眼睛，遥远的天空闪烁着一颗编号5535的小行星“5535安妮·法兰克”，撰写《安妮日记》的安妮，那位和家人躲藏在仓库房间两年多，又被盖世太保抓去，隔年病死在贝尔森集中营，还不到十六岁的孩子。安妮和姊姊在集中营感染疥癣被送到医疗室治疗，妈妈把自己的口粮节省下来，偷偷的由医疗室墙角小洞传过去给她们吃，最终自己却饿死。

还有一颗2002年被命名为“B612”的小行星闪烁着，圣修伯里《小王子》居住的星球，那儿有一朵玫瑰花，小王子虽被它的话刺伤离开星球，然而仍宣读“你在你的玫瑰花身上耗费时间，使得你的玫瑰花变得如此重要”、“世界上也许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等动人的爱情箴言。只惜，圣修伯里在《小王子》出版问世的隔年，驾驶侦查飞机出任务时失踪了，才四十四岁的人哪，否则他应还会为人们创作更多经典杰作。

手机的传档声响个不停，日食照骤雨般猛落，有见证天文史的喜悦情，有刷我在现场的存在感。之后，随着日落没多久，船过水无痕般的，一切都恢复往昔的平常。

夜晚，我凝视静寂的星空，这时，先生来电问我完成了没，我说我已经完成九宫格，我说我想坐在沙滩像过去那样听涛声、遥望青海湖、对流星许愿，而你是最亮的那一颗……

不知怎的，眼眶湿润了起来。先生为什么会提亚琴妈妈，或许，星空就是那个男孩和亚琴妈妈寄情之处吧！想着想着，就在九宫格的最后一格写上：“星空是人间的寄情柜，你存放了多少颗自己的星星，就寄存有多少的世间情。”

突然我想写一本书，这本书的名字就叫《这个男人来自仙界》，哈哈，有趣吧？

好吧！拭目以待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