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告白（散文）

◎童小汐

童小汐书法

我边思索着你，边写下这些文字。

你在哪里？现在在做什么呢？像平常一样，穿着那件深蓝色的衬衫，浅色的外套，穿过灯光昏暗的公园和寂静的长巷，去寻觅一碗牛肉面吗？

吃饭是好的，你那么瘦。我猜想，如果拥抱你的时候，是否感觉自己像抱住了一阵风，你随时要从我怀里散逸而走。

今天我买了一双鞋子给你留着，你那双鞋已经磨损，虽然你自己缝好了鞋帮。连同先前的书和手链，这是前天你匆促地离开家时，我未能好好替你收拾的。

你总是谈论你的心碎，但你看起来那么镇定那么温煦，好像全世界的黑暗都可以被你接纳而吸收，好像你从不畏惧噩梦与寂寞。

三年多的情谊，曾经的我们无话不谈，尤其在我面临人生卡关时，你的建言总让我有如醍醐灌顶，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良师益友。这些年，我们在生活中，都是我在发牢骚、吐苦水，而你总是耐着性子听我说。你宠坏了我，让我予取予求，不论什么情况你都不曾拒绝我，也让我对你的依赖愈来愈深。

我总爱逗你说：“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先生喔！”

没想到我又一次让你伤心，你要走，我好心痛也好不舍。我戴着口罩，我不希望你看到我憔悴的面容与枯槁的模样。我希望自己在你心中，永远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少女。

近来我感染风寒多日未愈，虽说比起你所受到的心灵上的折磨，实在一点也不足挂齿，但你仍旧传来信息要我多保重。这份关爱让我暖心不已，也想对你说：“谢谢你，你是一个生命的勇者，可我也不懦弱，我不能没有你，而你的人生下半场，是否也不能没有我？”

教我三四年，你面对的我的问题，族繁不及备载。虽然我已经出师，可你犹然记挂在心，你说我沉迷于网络，喜欢对牛弹琴，这个问题严重到让你束手无策，虽然你尽力了，但是我不争气，给你带来困扰。你常常在午后或中夜想起我彷徨的脸孔，自责“无力回天”。

在阅读完毕的晨光中，我既感动又欣慰。抬头望向窗外，院中开满粉扑花的树上，一只只小鸟将脸埋进艳红的花朵里找寻食物，如此专注凝神，让我想起曾经让你担心的我也是用着这样的专注，专注凝神吸收您授予我的知识、耙梳研究并归纳分析。你掏心掏肺，不惜自剖心情，企图为我寻找解惑之道，用心着实良苦。

四月的春帷已揭，旅人的跫音响亮山区，梦幻的绿色让我们陶醉不已。车行在蜿蜒绵长的山径，人烟车声逐渐消失，只有若草绿的田园在山谷的那边和山坡的这边，一行一行排开。而此刻，夕阳在山谷，云海也在山谷，霞光与白浪汹涌腾翻。这位大自然的画家端起澄的、黄的和红颜料，泼洒在山谷的云雾上。先是优雅的渐层渲染，后则浓妆艳抺的涂鸦。停在路边拍照，常常放下手机的刹那，前方就迅雷般幻化为他景。绚烂夺目的美，让人为之深深着迷，让人忘了时间。忘了时间迅速推移，夜色已拢起无明的恐惧。

没有谁比你在我眼中更优秀，你的文笔和极富感染力的诚意，那是一个真正的人才可以做到的，所有人都很虚伪，甚至包括我、我的父母都有虚伪的时候。唯你不同。你对我说每一句话几乎是字字拿捏，句句真诚，如果说这是有信仰的人的洁癖，那真是让我赞叹的特质。

你会用浅显却贴切的譬喻直指核心，你语重心长，道尽我接下来面临的社会适应问题，抽丝剥茧，战战兢兢地选词用字，小心地隐藏我的任性，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被社会驯服的过来人，对我叮咛这个、嘱咐那个，而这时候，我总不忍不住放声大哭。你说多数人还是善良的，如果我连少数的所谓“异常”都无法见容，又怎样去适应一个无情的社会！仔细想起来，人心似海底针，深不可测，友善的环境势必得从相互的理解开始，你说“善意不是唯一，但一定要学会释放善意。”

你越来越瘦，如此令人心疼，幸而看来精神奕奕。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但我体内的黑暗那么密集那么了无止尽，我只敢释放出一点点给你看见。你看见了，但也许你不明白，这样的差距让我感到巨大的孤寂，但那孤独原本就扎根在我的内部，除了你，谁都无力连根拔起。

十六岁的时候，你对我说，就古礼来说，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你提到了我十三岁时候的样子，你说你总是替我扎起两条可爱的小辫子，四年来我的头发被你剪了又长，长了又剪，如今的我留了一头齐肩的长发；十三岁的我，非要挨着你才睡得着，直到十四岁那年，你把位置让给我，你自己一个人到南房去睡。你还提到十四岁的我已经可以自己一个人过马路，不用你操心，如今我可以自己独力完成的事情越来越多，但我们俩互动的时间却也跟着变少，我开始想念起我小时候，凡事需要你在身边的那一段日子。

我不只一次提到，去学校上课是在浪费时间，自己念就可以了，尤其有你这样渊博的老师，三年之后的我，不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吗？爸爸妈妈讨论的结果是我不必去学校，但你还是希望我去学校上课，为此，你还跟我们闹得不太愉快。后来我终于通过自残的方式取得了胜利，你拗不过我，所以我才留在了你的身边。你说不是担心我在你身边学不到东西，而是希望我能适应团体生活。私塾的教育使我总是认为同龄人思想太幼稚，在学校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但你对我说，一个社会的组成是需要许多人团结合作，你更希望我是一个有智慧的人，能学会欣赏每个人的个性特质跟包容其他人，正如同别人包容我一样。

“我喜欢把自己藏起来喔！只要你在，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小事。”我固执地对你说。

记得去年夏天，廊檐下，一张塑胶矮凳从中间裂开，只差尚未断成两半，我把它丢进村里的垃圾坑，还多虑地的盖上一些杂物，以掩人耳目。隔天，破椅子败部复活，已被缠上宽版塑胶带层层护身。你气呼呼地对我说：“那是我坐着拔草用的。”我开玩笑地说：“你不是眼睛不好吗？在垃圾坑里也看见了，都是骗人的哦！”

你低头说：“几年了，我还不知道你？”我想，什么都不瞒不过你，那我必须再隐密一些才行！

最能明目张胆的机会是过年大扫除。名正言顺搜刮，不必手软。冰箱也是个必搜重地，借着清理的过程，举凡过期的、不健康的，你诸多的不舍都在我手里做了了断。你曾说什么东西找不到，问我：“是不是被你丢了？”但并未追究，后来我藏起来的东西，你问都不问了，没有了干脆换新的来，一切似乎全由我了，我却有些怅然！

因岁月，我可以更肆无忌惮喔！你总是给我营养的、好的、安全的。

我说我要一辈子都跟着你哦！这样的消息真的令你震撼？其实我们是许多人眼里的艳羡，两人共同打拼未来，不知何以走上分离一途？

不管你是否记得，我都不会忘掉，咖啡厅里，质朴的木桌椅上，我难得一脸认真地问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呀？”好在你刚入口的咖啡已吞进肚子，好像还没人如此直截了当问过你。记得当时你愣了一下，在你看来，这不像我会问的话题，是依山傍海的安舒感，拉近咱们的距离吗？

“我有信仰。”你说得轻描淡写，然后绽出微笑，虽然我读不出微笑的含义。我明白这样的答复有点官方说法，但无论如何，到底回答了我的好奇，况且这也是主要的因素。

你没说出口的其它原因是，假使两个人在一起的生命力不会胜于独自一人，或爱情终究有其尽头，甚至无法好聚好散，有保存期限的爱情与细水长流的友情，你钟爱细水长流。

有一次，我当着妈妈的面问你同样的问题，你说着同样的答案，不过你还附加了很多教条式的“真理”。听完你的说法，妈妈翻着白眼不以为然地反驳你：“照你的观点人都不用谈恋爱结婚了？”也许是当着妈妈你也不好反驳，你只是适时更正：“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那么懦弱，只是我觉得独善其身总比执戟戕人，最后两败俱伤来得仁慈，况且我说的话又不是真理，怎能拿来当准则呢？”妈妈扭头笑道：“说明也非不能改变。”

想到这些，我又怜悯起你来，你是多么懦弱的一个人！记得你对我说：“是的，我很懦弱，你好像是一个很勇敢，很坚强的人，可是人的口水却不会因为我们是怎样的人就多恩宠我们一些。”哼。我翻白眼，一时无语。

你传来讯息，“不要哭，我只是放你回归大自然，我在其中的一个地方，凭借你三年所学，如果你能找到我，以后就不用再分开了。”

我释然一笑，以为我怕哦？！我一定能够找到你！三年所学，不论我走到哪里，我将衣食无忧，还担心我没有车马费吗？

这几年来，我成为头条上愈来愈多朋友的倾听者，几乎每个人要正式告诉我事情之前，都会慎重提醒我，不能说出去哦，这点实在让我有些摸不着头绪，究竟自己是值得信任或不值得信任，他们是无处可说才来找我倾吐的吗？而咱们在朋友之间的角色是不是有点相似，有着许多的倾诉者，然后同样被赋予必须保密的任务？这样的责任是沉重的担子或甜蜜的负荷，至今我仍没有答案，也许甜蜜稍微多那么一点吧。

近来最难的问题，无非是有人问我，“你家先生”什么时候让你在心中占了不轻的地位？我真的不清楚，只希望他们能为我祝福，按着我所愿意的方式关心你，至于其他的人或事，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不重要。这就是我的解答，我对天发誓，没有故意卖关子。　

你的身体和心灵一向自由，不为俗事所绊，放下就放下，离去就离去；一般市井小民，多为关系所苦，在矛盾中挣扎，在取舍中进退两难。

我不停地思索着你，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你这样画画──用枯枝，用萎花，用极细极软的笔尖，微微吸取着艳橘或黑的墨水，在纸面上触发一整座云絮如梦的天空；一只骄傲而勇敢的老鹰；一座枯败而优雅的森林，在夜里，月色投映在你的画上，彷佛要带你回去──去你应该属于的地方。

你不属于我──一开始我就隐约有着哀愁的预感。纵使你在我身边，纵使我一厢情愿地耳鬓厮磨，你依旧是你自己，你用尽了全力，但我清楚你不善妥协──也许这也不是坏事，我就是爱着你这样：用独特的节奏走路，那么迅速敏捷，趿着穿了不知凡几年的旅行鞋，风将你的衬衫吹得一掀一掀。你有你的调拍，稳定的，从容的，随遇而安的。

无数次，我望着你的背影，暗自惊恐着我是如此爱恋着你，但我还能支撑多久？我感觉自己软弱、卑微、无可施力。尤其在你的美好光耀面前，你就像不停转换流向的水，而我是离水的石，干涸、渺小，孤身无依。

即使到了现在，我依然认定你是充满光的人。你不晓得，我多么多么抱歉必须这样伤害你的心──你的心是金子造的，是善良与宽容锻镕经火过的纯粹美丽。我不能也不敢直视它──因为它是一面金镜，极其诚实地映照出我庞大的龌龊与恶意。

面对分离，我会失去一切感知，很长很长一阵子，不食不饮，倚靠着咖啡与猫们度日。你也是喜爱猫的，我见过你多么温柔如慈父地呼唤着猫、抚摸、蹭鼻──爱猫者必然是好人，而你是其中最好最好的一个。

你相信我心底饱胀着懊悔吗？我不该那样对待你，不该擅自给你爸妈写信，我不该炫耀，不该固执地我行我素，更不该把我们三年多的点点滴滴尽皆大白于天下。

你进门的时候，眼睛里有着预知一切的绝望。我很心痛很心痛。但我不得不，否则，我会拖着你一起沉沦。

我很抱歉致使你被卷入我的负面与黑色漩涡里。

你对我说：“和你在一起我很孤独。”并以此为借口要离我而去。

现在我才明白，那孤独始终未曾离开我，那是我的病候，不该是你。

你该是飞在天上的人。我愿你从此自由，不要再遇见像我这样怀抱着无药可医的恶与孤寂的孩子。

愿你此生无忧，现世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