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大沙溜

作者：北流活活

故乡的北面有条蜿蜒东流的小河，名字有点儿怪，唤作大沙溜，一般是简称大溜。河真的是很小，小到全长不过十来公里，连地图都吝惜得不画那道细短的蓝线，但是它却是我们童年的乐园。

老家位于济南东北方向百八十里处的黄河、小清河之间，是典型的黄泛平原，土地沙质。放眼四望，远无高山，近无泉眼，大溜似乎是无源之流，但它却清波缓缓，常年不涸。个中缘由，实在于我们的母亲河黄河。黄河流至下游，渐渐变作地上悬河，抵达故乡时仅河床就已经高过了堤外农家的房顶，成为一道十足的悬在故乡人民头上的大河。儿时的我，就特别担心黄河决堤，为之时凄凄焉。高悬的大河遇上疏松的沙壤，在重力的作用下就产生了一种自然的现象——侧渗，即河水透过河堤慢慢地渗出。如果单从某处看，侧渗或许无法发觉，但聚沙成塔，积水成涓，汇聚在一起就成了一河碧流。另外，黄河大堤之上建有提灌大闸，大闸一开滚滚黄河水奔流而下，涌入纵横交错的田间灌溉沟渠，而灌溉的尾水又源源不断地汇入大溜。可以说，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孕育、滋养了名不见经传的大溜。大溜一路向东，最终汇入小清河，也成为小清河西北岸为数不多的支流之一。黄河、小清河，两条山东大地上并行入海的古水，因大溜而遥相呼应、牵手同行。

大溜河面宽不过数米，但“河水清且涟漪”。鲤鱼、鲫鱼、白条、黑鱼、鲇鱼、嘎牙、甲鱼、河蚌等等应有尽有，且都是黄河野生。味之鲜美自不必说，捉鱼之乐更是我等所爱。那时哪有什么捉鱼工具，常用之法就是浑水摸鱼——在水浅处跑来跑去，将水蹚浑，呛得鱼儿浮于水面，再赤手去抓。当然，有时也会蹲在河边兴冲冲地赏鱼。有一种不知其名的鱼，仅有三四指长，形似鲫鱼，常常游弋于清清的岸边。在阳光照耀下身子一抖，细细的鳞片瞬间或蓝、或绿、或金光斑斓，甚是可爱。据说此种鱼多见于黄河中游支流的伊河中，如此说来其祖上是跃了龙门的，它们自然是龙子龙孙了。可惜我等小儿无知，没能表现出对龙子龙孙的足够敬重。

水中可嬉戏，岸上乐也多。放学后小孩子是要去割草挖菜的，那个年代粮食少，野草是家畜家禽们的主食。大溜岸边，“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苦菜、曲曲菜、福子苗、地梢瓜鲜嫩肥美，莠草、秧草、节骨草、芦葭头、红麻花青翠可人，这些都是猪羊兔的最爱。用不着我们费多大的功夫，就可收获满满的一筐，这让我们有更充足的时间尽情地玩耍。有一种野菜叫作“逗牙酸”，明知会被酸得呲牙咧嘴，偏要采片叶子嚼嚼。还有一种野菜叫“黄瓜味”，采其叶搓揉一闻，就像口嚼了脆嫩的黄瓜。青青菜粉白的花落后要结出一个青枣色的圆球球，那是小伙伴们追赶着互相敲打脑袋工具。

杂草丛中自然少不了可爱的小动物们。土褐色的蜥蜴遇着我们扭头就跑，还常常使出逃跑“杀手锏”，丢给我们一截在地上乱蹦的尾巴。蚂蚱若遇上我们，只有当“俘虏”的份了。我们提一根莠草（极像谷子的草，只是比谷子矮小）的穗，从蚂蚱的项部穿过，串成一挂鞭炮似的。蚂蚱的种类也颇多，既有被称之为梢蚂蚱的全身草绿色的中华剑角蝗，也有其他各色大小的油蚂蚱。蚂蚱是鸡子的奢侈品，其实对于人也堪称是味美佳肴。

大溜还是条界河，河的两岸分属不同的村庄，一般情况下本村的小伙伴是不会贸然越界的，都在各自的家园里活动。可双方一旦隔河相遇，紧张的对峙气氛陡然飙升，不一会就爆发激烈的“边界冲突”。双方的“武器弹药”都是现成的土坷垃，你杀我喊，打得不亦乐乎。“战争”也无需第三方调停，精疲力尽之际就是双方偃旗息鼓、各自收兵之时。

苏子词云:“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等着吧，待他年约上几个儿时的伙伴，琴就免了，酒要有的，就到当年嬉戏的岸边，席地而坐，举杯遥问蓝天上的白云彩霞，游子归来，尚能识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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