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娪传——141-142

140） 壹佰肆拾：万民上书

江湖能人异士不在少数，暗夜堂下更有会驯鸟之人。那本就不是普通的大雁，先有一出鲛人预警，随即控鸟在天，以蜜糖为饵，诱蚁分食。

她当然知道已卫哲瑜的性子必会多加防范，那蜜糖被融成汁水，顺着袖袍滴落土地，那驯鸟之人也根本不在京城。他们如何寻找，又上何处防范？！

现在只剩最后一件事，最后一个，引爆的火星。

在人心已然惶恐不安的一个清晨，禁城令依旧未曾撤去，从远城跋山涉水而归老刘家的带来了一个震天的消息！

洛城那一块，山清水秀，丝毫没有收到影响！

这无疑对所有人都是一个信号——洛城无恙！那么只要他们迁居于那，是否也能保证生命无虞？！

“千真万确呐，你们不走便算，我们老刘家的根可不能在这断了！”老刘抱着自己刚牙牙学语的孙子，一副我不同你们随波逐流的样子。

他的小金孙儿对世事懵懂无知，用刚长了的门牙啃着老刘满是皱纹的脸。

“我说，这全城戒备，你怎么出去啊？”邻里看着已经收拾好包袱的老刘，满是不解。

“今儿值夜的是我表侄子的同窗，我可是花了……”老刘伸了个手掌，声音压得不能再低，“我们一家没什么人了，也就带着儿子孙子走，不死在这我就满足了。”

老刘家的媳妇死于难产，儿子至此一蹶不振，这孙子是他们盼了几年才盼来的，若说是他们家的独苗一点也不假。

老刘家的便在夜幕渐浓的时候消失在街头。

可后来呢……

也许是嫉妒作祟，亦或者他们早早被盯上。不过是隔了几个时辰，邻里再见到老刘的时候，他的尸体被丢在了无人问津的小巷，还是饿极了的野狗冲着那一处狂吠，才将人都唤了过去。老刘的儿孙不知所踪，显然也是凶多吉少。

卫哲瑜没有料到，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京城府尹门前的堂鼓在三更天便被人敲响，府尹从被窝钻出来披着皱巴巴的袍子推开门，本就没戴正的官帽被门口乌泱泱跪着的一群人给吓掉去了地上。

他颤巍巍接过了那一张纸，五更天的时候，这一张纸被送去了御前。

万民上书，字字泣血，恳求圣上开城门，收禁令，准许他们前往洛城。

百姓眼中并无什么江山社稷，他们只想活着，如此平凡而稳妥的，活过这一生。

整个京城都惶惶不安，黑暗中有看不见的吃人妖兽，和一颗藏匿在人皮下跳动的诡谲人心。

在京城府尹门前的人还未散去，一个黑影脱离他们，将周身藏匿于昏暗里，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若是细看，能见到她发抖的身躯。穿过小巷，两条街道，那个熟悉到刻入骨中的路线。清娪极力克制，但双脚依旧不受控地朝前走着。她并不想打草惊蛇，就去看一眼，一眼就好。

苏家。

旧址周遭住户早已搬走，此处愈发死气沉沉。

若是这世上还有人和清娪心意相通，那便只有苏青梧。

只是此刻，他面前还有一个女人。

“眼下你有别的任务，带我们找到别的泉眼，我保你苏家东山再起。”百草霜的手指抚摸过苏青梧的面颊，俯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如何？”

冰冷的触感滑腻如蛇，而眼前之人不正如一只吐着芯子的美人蛇。苏青梧身躯僵硬，“起初我们已经说好，我要做的已经助你们完成，现在——”

“找到你妹妹，获取我要的东西。”百草霜一口打断了他。

宫中那口泉她已然去过数十次，每一次都空手而归！剩下的时间并不多了，她只能从苏家兄妹身上获取她想要的东西！

“可我并不知道她在哪！”他说的是实话，上次和清娪一别后，他大半的时间都在充当着神使，要熟悉他先前的所有东西包括动作，尤其是在同卫哲瑜的接触中。

他带着千万分之一的小心，他知道，若不是他如今能有些作用，不然一旦出错，任何人都不会护着他！更何况这些人…这些人本不该称作为人！

“小子，你以为你做的那些手脚能够瞒得过谁？”女人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他身上，“何况，你如今得到的，可远比先前的多得多。”百草霜感受着掌下的心跳，比方才快了些，但仅仅也只是如此。

她刚要开口，身体猛地一扭，后退几步，有一道银光刚巧擦着她而过。看准心意不在伤她，仅是想要隔开他二人罢了。

“什么人。”苏青梧开口，小声而急促问道，同时也将自己的脸隐在了树荫下。

“是我。”简单二字让苏青梧心头大震。

清娪藏匿在易容下的脸面若冰霜，鱼肠剑握在手中，是丝毫未收敛的敌意。

进来前她已感受过四周，除他们三人外再无旁人气息。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感受不到的高手，但事到如今，容不得她再退！

这个女人…她紧盯面前的百草霜，浑身汗毛直竖，是一种来自心底的忌惮。

百草霜哪还不能知晓二人关系呢，看着月光下走来的少年，她笑得恣意。

似是在对苏青梧说，也似是在对自己说，“这世上总有些事，得来全不费工夫。”百草霜凑近清娪，眯起好看的眼，确定般嗅了嗅，“你身上，有一股我很讨厌的味道。”

141） 壹佰肆拾壹：旧宅交易

“好巧。”清娪由衷道，“我也…讨厌你！”

最后三字吐出，她同时跟着出手，百草霜仿佛始料不及般被她扯到了怀里，紧跟着，鱼肠横上了她的脖颈。

“清儿别冲动！”苏青梧面色大变！

百草霜没有丝毫要挣脱的意思，反而笑得花枝乱颤，“你这样能活到今儿真是个奇迹呢。”她的每个字都带着尾音，听到心坎里软绵绵的。

清娪捏着她的肩可谓用力，专掐在了她的要穴处。这个女人根本没有武功，她来的不巧，并没听全他们的对话，只知道她用什么事要挟着哥哥。如果…清娪眨了一下眼，如果她杀了她，会不会一了百了。

她转瞬即逝的杀气自然瞒不过百草霜，面上一股冷意，袖间轻微一抖，一个小瓶落在了掌心。清娪看不见她的小动作，在对面的苏青梧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你还没想清楚吗？”百草霜忽道。

“等等！”苏青梧疾奔而至，断喝道，“我答应你！你说的事情，我答应你！”

百草霜媚眼一挑，掌心小瓶跟着收回，露出满意笑容，“你总算聪明了一次。”

“哥哥，你答应她什么！”清娪丝毫未松手，她见不得哥哥的模样！那刀刃眼看就要在百草霜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苏青梧抓着她的手在发颤，语气中带了一丝哀求之意，“清儿，听哥哥的，让她走，不过是误会一场。”怕误伤到哥哥，清娪的力气松了些许，任由苏青梧将百草霜拉过去。

“你哥哥答应我，不日之后娶我为妻呢~”百草霜蛇一般从清娪半松的禁锢中挣脱，苏青梧还未有反应，一个吻就落在他颊边。百草霜腰肢摇摆，银铃般笑声传远，唯独清娪兄妹二人在原地。

清娪满不理解，苏青梧则是一脸窘迫。

“清儿，至少别在这里开杀戒。”苏青梧苦笑道。他曾亲眼见过百草霜怀中的小瓶将一人化得尸骨无存，那女人既无武功，自然多得是防身的武器。

“上次离别过于仓促，一直没问哥哥，大火当日是如何逃得生天。”清娪立于原地，脚如灌铅般无法迈动。

“我……”

苏青梧讷讷说了一字，又咽了回去。

卫皇驾崩之时，举国大丧。他跪在神庙中仰望那高高在上的神灵，他们受万众供奉，万人敬仰。他跪在神灵面前祈求，想这万事皆公平。直到神殿的大门砰然阖上！那蛊惑人心响起的声音，“你不是想要力量吗，告诉本使，你身上这股言灵气息是从哪里来的？你就能，获得…无边际的力量……想想，那些你最渴望的东西。

——你想获得力量吗？

他想。

那日火光冲天而起，浓烟弥漫中，苏青梧匍匐至门边，最后仍是捂着胸口陷入昏迷。

再度醒来，是另一番天地。

原先以为的神祗，不过是变了样的炼狱。

苏家已满门抄斩，彼时，他被丢入了浑浊粘稠的药池。四肢都被割开口子，黑色的小虫顺着伤口钻入，轻微的酥麻后便是刻骨的疼痛。

那虫子顺着筋，吸着髓，在身体最深处扎了根。

四周还有着同他一样的人，瘦削，苍老，双眼无神。

他知道他顶替了他人的天择名额，他知道有人因他流离失所，他知道所谓的神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可他也知道……这世上唯独掌权者，才拥有公平。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什么，他在疼痛中昏死过去，又被生生疼醒，周而复始。他听见有人在耳边问他言灵的下落，他一无所知，却也知晓这个词是他保命的关键。

——你只有信我们，才能活下去！

——你没得选择。

他同恶鬼做了交易，至此失去姓名失去一切，换得重生。即便如跗骨之蛆，即便那蛊毒永不可除。

——从今，你就是无埃新一任的神使。

苏青梧又回到了京城，时过境迁，一切面目全非。

那蛊毒蚕食着他的生命，他似乎杀了人，他也成功让蒋家惶惶不安。他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他知道再和圣曌做完这一个交易，就可以带着清娪远走高飞。可他怎么去同自己的亲妹妹说，说他这一年经历了什么，答应了什么？他摒弃了他的自尊和傲骨，如何卑微去求得一条生路？他做不到。

唯独对清娪，他自惭形秽。

两人陷漫长的沉默。

“哥哥什么都不愿意说，也不曾过问，又可知在替你担惊受怕的那些日夜，我是如何挨过的？”清娪越说声越低，鼻头发酸，不愿再继续。她不是察觉不到那女子的诡异之处，更甚至像是甘愿被她挟持。可笑她成为了别人博弈的一个筹码，她更愿等到的是哥哥的如实相告，只是如今，哥哥也同她疏远了。

“清儿，我何尝不是……哥哥只是……”话到嘴边，无法阐明，苏青梧讷讷道，“清儿，你相信哥哥，我……”

清娪仰起头，打断他，“哥哥如今过得很好，我也不必再担心了。既无话可说，那眼下我要做的事情也请哥哥别再阻挠。”她眼圈泛红，说出口的话亦是伤人。

兄妹十几载，二人何曾落到如此。

这一处兄妹无言相对，那一处寝殿的烛火摇曳，殿中侍女都已熟睡，百草霜从暗格中拿出一罐东西，用金勺又在香炉之中洒上些许粉末，方才舒展了眉眼。

薄暮萧条，东方欲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