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娪传——149-150

149） 壹佰肆拾玖：故土难离

端木宸的手札更多像是记载哀怨的情思，她同先皇相爱，再到看他宫中多了一个又一个的新人。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卫皇无疑还是宠爱着她的，即便宠着新人也没忘记过旧人。

“长老曾言…一族不过镜花水月，情这一词过于沉重。他们虽隐在暗处，我从不惧也。”

东窗事发，她成为举国皆知的巫女。宫人疏离，侍女也连夜逃走，好似她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她在殿内坐了一晚上，等来了她的君王。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他与我再不相见，我听了一夜雨声，等来他的褫夺旨意，兴许我该感谢他留住了我一条命。”

“我见到了那群阴沟里的老鼠，周身的臭气哪怕间隔百里也能闻到。”

“她果真是命定之人吗？”

“她真的能顺着钥匙一直找下去吗？”

后续的记录显得有些凌乱，最后几页草草落笔，字迹杂乱无章。

卫哲瑜对端木宸最后的印象是她老妪的形象，她在此之间都经历了什么，阴沟的老鼠，命定之人，钥匙…

卫哲瑜缓缓阖上了本子，看来这一遭，当真还有些收获不菲呢。

“陛下，永巷那位，薨了。”

那日他是如何回答的呢，“先皇仁慈，保全她性命，如今不过是回归正轨罢了。”

一直跟随先皇的，被称为暗处的阴沟的老鼠的，会是你吗，司丙。

灵岩香径掩禅扉，秋草荒凉遍落晖。江浦回看鸥鸟没，碧峰斜见鹭鸶飞。鼠疫的蔓延逐渐变得缓慢起来，粮食几乎颗粒无收，水浊不可饮，壶浆半成土。

荒山上被挖出一个大坑来，无数黝黑的肥硕的鼠尸被抛于此，坑上站着的人面无表情将手中的火折子丢下。枯草易燃，不一会就散发出焦尸的气味，那一股恶臭能令人避退三舍。跟着燃烧的，还有山下破旧的草屋。

一男人同一妇女站在山腰处，看着火势熊熊燃烧。

“天杀的，我们究竟造了什么孽！”那妇女大放悲声，涕泗横流，“我的娃娃还小，现在当家的又走了！”她身前两个孩童还小，一个刚识字一个方才学会说话，对面前的一切都茫然无知。只知道再也见不到父亲，跟着一同抽噎。

“现下已能通过药物明显控制，唯独烧毁才能杜绝一切。”男人语气有些悲痛，“无忧帮会安排好后续一切，将你送去洛洲，待一切稳定，给他们寻个好点的学堂。”

妇女泪眼相望，俯倒在地，“连帮主，这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连城叹了口气，“会好的。”

他将目光看向远处，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无数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苍天呐，你若有眼，为何不看看这天下，民不聊生。

灰色的粉末被小心塞入一根手指粗细的管中，磨砺的满是伤口的手指小心翼翼将其按在了土壤之中。尚有棕色粉末从他掌心洒出，掺杂在泥土中令人难以分辨。

“引线已经埋好了。”一人对着钟山道。

“何苦呢，咱们可都是试了百八十次了，哪一次真的出去了。”另一人坐在大石上，看着他们忙活，颇有几分冷嘲热讽之意。

“你要乐意，自己待这呗。”帮着钟山那人也不喜他，当即冷冷地驳道。

钟山正要劝阻他们，耳朵微微一动，“有人来了，两人。”

此处素来都只有卫哲瑜到访，鲜少有两人之时。

钟山握紧武器，浑身都戒备起来。

来人果然是卫哲瑜，他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何必每次都这副敌对的样子。”将身后的人往前一推，“给你们带了个人，想必你们会很开心。”说罢，饶有兴趣的看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眼上的布条被扯下，突临的强光让清娪伸手挡住了部分光线。

卫哲瑜自然是不能全然信任她的，蒙了眼带她来这一处地方。清娪不会贸然对他出手，这一点他二人都清楚。

沿途经过洞穴、小溪、依旧从山洞钻出。

“小姐？！”

带着颤抖不可置信的语气。

“钟叔？石大哥？！”

清娪一个个看去，面前的脸都格外熟悉，在此刻下相见，竟是徒生了一股恍然如隔世的错觉！

钟山几步就冲到了她面前来，“小姐，真的是你？”从来都知晓将军的一双儿女尚在人世，但少女站在他面前，较于先前更张开了些许，眉目之间英气浓郁了些，那颗朱砂痣也最是显眼，他不由热泪盈眶。

“朕给你们一些独处的时间。”卫哲瑜耸耸肩，表示自己很是识趣，踱步站到不远处的地方。

“钟叔，是我。”清娪握住他的手，能清晰感受到对面人的手掌止不住的发抖。

剩下的几人也跟着围上来，将清娪团团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每个人话语中都充斥着欣喜和宽慰。

“清儿，你怎会来此，可是这狗…可是遭人胁迫？！”钟山顿然想起这件事的起始来，一句狗皇帝脱口了一半，想到毕竟还是在卫哲瑜的地盘，止住了口。

“不是的钟叔，你听我说…”

“是啊，朕是抓了她，朕还要杀了她，如何？”卫哲瑜挑眉反问。

“你！”钟山将清娪向自己身后一拽，护在她身前，长剑出鞘。

150） 壹佰伍拾：阴谋阳谋

“钟叔，是我和陛下做了交易，他带我来见你们，后续他会重审父亲一案！不仅是苏家，连同苏家军的冤屈也会一同洗去！”清娪说得飞快，几句将事情交代清楚。

“他会这般好心？”钟山显然很是不信。

“凭你现在尚且好端端站在朕面前，朕还不够好心？”很显然，这一副相见的戏码愉悦了卫哲瑜，对于这种持剑对着他的行为他姑且放任不管。

钟山一步未退，依旧站在清娪前面，“陛下想要什么。”

他自是够了解这位皇帝陛下，没有足够的利益，怎能令他大发慈悲。

“我要她率军出征。”他一指清娪，见苏家军几人皆是一副戒备神色，卫哲瑜慢悠悠走来，“苏家军这个名号自是无法再用，但你们，都能重返战场，朕也会送你们的妻儿回家，如何？”

用着商量的语气，实则根本不容人拒绝。

妻儿…钟叔他们就是被这样胁迫于此吗。

“小姐年幼，对敌军掌握甚少。”钟山动动唇，话是如此，确是心疼清娪。战场刀尖无眼，清娪一介女儿身，怎能如此？他自己也有一女，只盼着能捧在掌心好好宠着。

卫哲瑜只看向清娪，“清儿，不日后无埃将同戎笛谈和。这第二件事，朕要你带着这些人，刺杀赫连宰。”

清娪面色一白，她有想过卫哲瑜必然是要她去杀人，万万没曾想过竟是赫连宰！

“他是一国之主，你指望我们这些人能做什么，还没近前便被绞杀干净。”

“苏氏翻案必要师出有名。”卫哲瑜同她对视，“朕也不需要你杀了他，伤了便罢。”赫连宰身边自是暗卫众多，在谈和大会上刺杀一国之主谈何容易。

从那双充斥着野心的眸子里，清娪看见的是毫不掩饰的杀意，既对赫连宰，也对自己。

她瞬时明白了，卫哲瑜并不是放过了自己，这一场刺杀，他以苏家为胁逼自己动手。不论是伤亦或者是让卫哲瑜死，这一场刺杀都九死一生。而她以的是苏家之名，成则名垂千古，败则死无全尸。无埃上下皆知苏家是某逆之人，某逆之人的刺杀，同他卫哲瑜又有何干呢？他在逼自己，甘愿赴这场死局！

“不论成败，我要你拟旨先赦他们无罪，且不会交出他们！”

一切皆想通后，她指向身后的苏家军众人。她若无法身退，卫哲瑜自是不可能替苏家翻案，那跟随她的一众人，必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小姐！”

“小姐！！”

自是知晓她已经想通关键，卫哲瑜丝毫不觉有甚，“朕会拟旨，赦免他们，放他们出城，自你行动那日生效。至于别的…刺杀一事，只有你为主谋而已。”最后一句他以秘音入耳，没有什么比看着仇人无可奈何甘愿送死还令人愉悦之事了。

苏家若是绝后，那几个苏家军他放了又如何，他们还能打着什么旗号造反不成？

如愿见到苏家军后，清娪跟着卫哲瑜回到了皇宫。离两国会见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留给她的日子并不多了。

“许久不曾有人陪朕共饮，时辰尚早，不如小酌几杯？”卫哲瑜好似完全放松，清澈的液体从银壶口中倾泄，转眼斟满好几觞，他朝着清娪的方向推了推。见她没动静，嘲讽一笑，“怕有毒？”

“不如我们换种玩法，陛下。”清娪手臂撑在屈起的膝上，“互相出问，一方答则另一方饮，不愿回答则自饮，答则需为真话。”

她说他们二人互相提问，对方若是回答了，提问者便饮酒，若是对方不想回答，便自饮。

“哦？”卫哲瑜停止倒酒的动作，“朕为何要陪你玩？”

指风过，香炉中的香断去半根，“半炷香的时辰，陛下不会不敢陪吧？”

最浅显的激将，对卫哲瑜却很有用。

“腾龙庆典你便开始布局了，不，还要更早，那个说书的是谁的人？”清娪坐在桌前，问题早便盘旋在她脑中。

“梁致。”卫哲瑜淡淡答道。

清娪干净利落端起其中一杯便饮，面前摆了七八杯酒，就算卫哲瑜在其中一杯下毒，她也无从分辨。她在赌时间，并不长的时间中她需要问出自己想要的，还需分辨真假。卫哲瑜此人，从不会按规矩来走。

“大火之日谁救了你们？是苏深的旧部吗？”

“不是，他自言乃江湖人士，名曰张老五，曾化身乞丐，别的并未和我多言。”清娪这番话倒也不假。听卫哲瑜此言，倒像是以为哥哥同她一起逃出的。

卫哲瑜揣摩着她的神情，似在辨别此番话的真伪，他摩挲着杯壁，也饮下了一杯酒。

“军中接应的刺客是谁？”行刺杀之事的，必定是一名内应。

卫哲瑜刚放下的手指顿了顿，唇角扯动，似乎并没想过清娪已将此事想的如此透彻，又饮下一杯。那枚棋子尚且不能暴露，他不必说。

……

“你们这些日子在何处？”

……

“死掉的那个苏家军是谁？”

“苏许。”

……

“苏深可曾给过你什么东西？”

“没有，庆典前我根本不知那是和父亲的最后一面。”

……

“背后一直给你提供帮助的人，是圣曌吗？”清娪终于抛出了关键性的问题，卫哲瑜那一日同她说的：是上天选中了朕，人，怎能和神斗呢？她心中已有个大胆猜想。

香已经快要燃到尽头，卫哲瑜端起了最后一杯酒，没有回答，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