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隐逸三杰”与“隐逸之宗”陶渊明诗歌创作之异同

意大利“隐逸三杰”与“隐逸之宗”陶渊明诗歌创作之异同

桃花源——隐逸诗人的理想家园

公元405年,东晋义熙元年,对陶渊明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年份。

这一年,陶渊明54岁。11月,程氏妹妹病逝于武昌,陶渊明作《归去来兮辞》,辞去彭泽令,归隐田园。次年,他作组诗《归园田居》,以此奠定“古今隐逸诗人之宗”的地位。

1520年后,一本名为《乌贼骨》的奇怪小册子,在意大利悄然流行,宣告了意大利隐逸诗派的崛起,并深深影响了西方现代诗歌的创作。

两者相隔万里,跨越千年,但命运的巧合,把他们拉在了一起。

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隐逸诗人。

意大利“隐逸三杰”与“隐逸之宗”陶渊明诗歌创作之异同

中国隐逸诗人之宗——陶渊明

1

1925年前后的意大利,政治黑暗、乱象丛生。

虽然在一战时和英法等协约国获得了胜利,但在战后的巴黎分赃大会上,意大利并没有捞到多少油水。相反,战争给这个国家造成了110多万人死伤,留下了高达190亿里拉的国家外债,战费支出占国家预算的80%,造成工业生产下降,物价高涨、民生凋敝。

时局的混乱,为法西斯上台提供了空子。1918年-1922年,意大利政府竟更迭多达五次。于是,1919年墨索里尼在米兰成立法西斯战斗团时,简直是一呼百应。他很快将之改为国家法西斯党,并于1922年掌握了意大利政权,开始独裁统治。

一直到二战结束前,墨索里尼的法西斯政权,对外发动侵略战争,对内实行高压统治。政治的黑暗、社会的离散,催生了意大利隐逸派诗人的崛起。

朱塞培·翁加雷蒂(1888-1970)被誉为意大利隐逸派诗歌的先驱。这位出生在非洲埃及的意大利后裔,参加过一战,致力于反法西斯,并因此被迫流亡巴西。他的代表诗集《覆舟的愉快》、《时代的感情》、《悲哀》、《呼喊和风景》,抒发了同代人的灾难感——个人的孤寂、忧郁和战争强加于人类的悲剧,在诗歌中交织。

埃乌杰尼奥·蒙塔莱(1896-1981)比翁加雷蒂小8岁,出生于意大利热那亚。这位酷爱歌剧的少年,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放弃了演唱家的梦想,转而投身文学创作。他于1925年出版了首部诗集《乌贼骨 》,声名鹊起,最终成为意大利“隐逸三杰”之一,1975年因“在不适合幻想的人生里,诠释了人类的价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萨尔瓦多·夸西莫多(1901-1968)年龄最小,却成名最早。这位出生于西西里岛的诗人,1930年出版了首部诗集《水与土》,随之火遍整个欧美诗坛。他被誉为二战期间崛起的少数重要诗人之一,使意大利"诗的语言得以复生"。1959年,他因"充满古典热情的抒情作品,表现现代人生的悲剧"获诺贝尔文学奖。

三人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迥异的生活经历,坦率地说,创作风格也各不相同。然而,他们都面临着同样的社会现实,在诗歌创作中又采取了同样的“避世态度”,导致人们习惯将其称之为意大利“隐逸三杰”。

同为隐逸诗人,意大利“隐逸三杰”和中国“隐逸之宗”陶渊明的诗歌创作,有何异同呢?小编试为读者诸君辨析之。

意大利“隐逸三杰”与“隐逸之宗”陶渊明诗歌创作之异同

意大利隐逸派诗人先驱——翁加雷蒂

2

先说两者的相同之处,有两点:

其一,两者所处的时代背景相似。

陶渊明身处东晋末年。他的曾祖父陶侃是东晋开国元勋,官至大司马,封长沙郡公,祖父陶茂、父亲陶逸都做过太守。但他幼年时已家道中落,父亲在他9岁时去世,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东晋末年,封建门阀制度越来越森严,士族集团崛起,背后则是庶族的没落。

因此,当陶渊明怀着“大济苍生”的愿望,出任江州祭酒时,其庶族的身份使他遭受冷漠,感到“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晋书·陶潜传》)。后来,他又投身桓玄门下做属吏,却痛心地发现,桓玄有篡夺东晋政权的野心,不觉发出“久游恋所生,如何淹在滋”的感慨。

几年后,母亲病丧。陶渊明遂辞职回家。果不其然,402年,桓玄举兵攻入建康(今南京),次年公开篡夺了帝位,改国号为楚,把晋帝幽禁在浔阳。这时,刘裕率兵讨伐桓玄,陶渊明闻听,又投入刘裕帐下,任镇军参军。没想到,刘裕赶走了桓玄,自己却成了桓玄。

政治的黑暗、社会的混乱,让陶渊明极度失望。公元405年,他再度归隐,后又当了81天的彭泽县令,最终结束了长达13年官宦生活,归隐田园。

这13年,是陶渊明为实现“大济苍生”理想而不断尝试、不断失望、终至绝望的13年,最后的《归去来兮辞》,正是他与上流统治阶级决裂,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政治宣言。

再看意大利“隐逸三杰”所处的社会背景,与中国东晋末年如出一辙。

在整个欧洲列强中,意大利是实力最为弱小的存在。然而,在墨索里尼统治下,意大利又拥有着很大的野心,妄图建立所谓的“大意大利帝国”,四处征战,四处碰壁,给国家和人民造成了深重的灾难。

意大利“隐逸三杰”与“隐逸之宗”陶渊明诗歌创作之异同

蒙塔莱

其二、两者都有避世思想。对黑暗的深恶痛绝,让他们刻意与现实社会保持距离。

我们知道,陶渊明虽然一生贫寒,但其出身并不低贱,自幼家教很好,深受儒家传统影响,怀有兼济天下的远大志向,但门阀制度的存在,让他的理想注定走向破灭。

整个司马晋朝,一改曹魏时期以法家精神治国的传统,转而提倡儒家的德政、孝道,因此涌现出诸多仁人高士的形象(如竹林七贤),但统治阶层实际上则“说一套做一套”,背地里行的却是“鸡鸣狗盗、打家劫舍、争权夺利”的肮脏勾当(如八王之乱)。

这种“二元价值体系”,让晋朝的社会、文化、阶层均发生了断层般的决裂。

文化人置身其中,内心的苦闷可想而知。他们一方面有改良社会、匡扶天下的远大抱负,一方面又在现实中遭到统治阶层的边缘化,报国无门。无奈,只好归隐山林,借酒浇愁,清谈健美,这是陶渊明的悲哀,也会阮籍、嵇康们的悲哀,更是时代的悲哀。

和陶渊明一样,“隐逸三杰”刚开始也抱着“拯救意大利”的远大抱负,积极投身到反法西斯的运动和斗争之中,然而接踵而来的失败,让他们渐渐认清了现实,开始逃避现实,而把创作的目光投向了大自然,投向内心世界,展现在作品中就是,“在不适合幻想的人生里,诠释人类的价值,展现人生的悲剧”。

值得注意的是,“隐逸三杰”在创作理念上,也表现出同传统文人的决裂,比如蒙塔莱在诗集《乌贼骨》中收录的《柠檬》,开头写道——

听啊,头戴桂冠的诗人们

只在名字很少使用的

植物中走动:黄杨女贞或者茛苕。

我,就我而言,我爱那些路,通向长草的

沟渠,那里,在半干的

水坑里男孩儿们抓上

一些瘦小的鳗鱼:

跟随坡岸的小径

下降穿过芦苇丛

并通往果园,穿过柠檬树。

这里的“头戴桂冠的诗人们”指的就是如卡尔杜齐、帕斯克利这样的“官方”诗人,他们长期占据意大利诗坛的主导地位,却沉迷于虚假的古典景象之中,他们把生命当做符号,而不去体会真正的百姓生活,甚至笔下所写的植物也多是一些平时很难用到的黄杨、女贞和苕。

这首诗历来被看作“隐逸派诗人”的一个宣言。它代表着隐逸派诗人们抛弃了“桂冠诗人”那种古典的假象,戳穿了所谓文明搭建的空洞的装饰,而重拾自然与内心的交流和融合,这也是意大利隐逸派名称的由来。

意大利“隐逸三杰”与“隐逸之宗”陶渊明诗歌创作之异同

夸西莫多

3

我们再来看两者的不同之处,有以下三点:

1、陶渊明的隐逸是真的归隐田园,意大利隐逸派却并非如此,他们更在意的是一种向自然回归的象征。

陶渊明的归隐,是在经历了13年的官宦生涯,进行了各种尝试失败之后,最终证明自己的理想与社会现实无法调和之后,而做出的抉择。也就是说,在归园田居之前,陶渊明一直处于“出世”和“入世”的矛盾之中。这一点,我们可以从他的诗作中看出端倪:“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聘”、“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

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陶渊明并非天生就是隐逸者,他出身官宦世家,在政治上有所作为是理所当然的追求,但他生逢乱世,时局动荡,理想破灭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在经历了各种挫折之后,他最终选择了归耕田园。

这种经历让他对现实的理想全然破灭,并不再有死灰复燃的可能,因此当有人劝他再次出仕时,他宁愿贫病交加,也不愿再为“五斗米折腰”。这种死而后生的人生态度,让他的归隐更加坚定,也更加真实。

反观意大利隐逸派诗人,他们先是表现出对现实的不满,对法西斯专政的抗争,一旦有了机会,他们就立即直接或间接地参与到抗争之中。因此,他们的所谓“归隐”并非真正的归隐,他们更在意的是一种向自然回归的象征。

2、同样的孤独,陶渊明的田园诗是豁达的、淳朴的,而意大利隐逸派的诗歌是苦闷的、忧郁的。

正因为陶渊明的归隐是在理想破灭之后,所以他必须为自己寻找到一个突破口,这就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中国古代君子的行为标准就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兼济天下这条路无法走通时,留给陶渊明的就是只剩“独善其身”这条道了。

因此,归隐之后,陶渊明的耕读生活是十分淡定、决绝的,这体现在他于406年写成的组诗《归园田居》里(摘录如下)——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这并不是说,陶渊明的归隐生活就十分富足,生活安逸,恰恰相反,在现实生活中,他贫病交加,生活困苦,但在精神层面,在诗歌中,他的心境则是豁达的、淳朴的,这其实并不代表着他对耕读生活的赞美,而恰恰反映的是他“独善其身”、“淡泊高远”的人生追求。

意大利“隐逸三杰”与“隐逸之宗”陶渊明诗歌创作之异同

采菊东篱下

与陶渊明不同,意大利“隐逸三杰”的诗歌则是苦闷的、忧郁的。我们来看蒙塔莱的短诗《光和雨》——

在栗子的剥剥声与

急雨倾盆的呻吟声之间

这两种声音

多么叫人犹疑

早熟的冬天挟着北风

颤栗地穿过!我自己

站在礁岩上注视着薄暮

松软的光打在水上

冷硬,分裂——

的光以及一片螺旋形的

摇荡的树叶,如一枝箭

射入了沟渠

最后一匹兽行走过

然后消失在动物的迷雾中

这首小诗不长,却具有很强的代表性。在诗中,诗人通过光和雨的形象,注入了自己内心的观察与想象,表达出一种忧伤和孤独的情绪,借此咏叹“生活的邪恶”和人生“不可捉摸的痛苦”,看似意象离散,实则带有很强的抒情色彩。

3、陶渊明的内心是平静的,追求的是淳朴真诚、淡泊高远的人生,而意大利隐逸派的内心是挣扎的,追求的是对现实社会的抗争。

如前所述,陶渊明的归隐生活是自己内省的过程,因此他的内心是平静的,追求的是淳朴率真、淡泊高远的人生,而意大利隐逸派诗人的内心则是挣扎的,他们追求的是对现实社会的抗争。

我们还是以蒙塔莱的短诗《秋日地下室》为例——

这儿降下了清冷的春天

破碎的光环

裂开的松球果

眩亮的网脉和木片

他们还会回来,他们还会

穿过严寒冰雪回来

穿过宽爱的巨掌回来

他们还要涉过远远的天空

这光辉的流浪民族

还要和心跳竞赛

“清冷的春天”、“破碎的光环”、“裂开的松球果”,我们发现,诗人眼中的事物都具有反常性,原本美好的事物被打上了残缺或者丑恶的烙印,这正象征着意大利的社会现实。

但“他们还会回来,他们还会穿过严寒冰雪回来”、“这光辉的流浪民族,还要和心跳竞赛”,简洁的诗句,仿佛一个宣言,又仿佛一篇檄文,昂扬的斗志和不屈不挠的精神,蕴含其中,给人震撼。

意大利“隐逸三杰”与“隐逸之宗”陶渊明诗歌创作之异同

光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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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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