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鸹窝村赛诗会

老鸹窝村赛诗会

孙青松

1975年,我在县广播站当记者。一天,刘局长对我说:“小孙,有一个很重要的政治任务要你去完成。县委高书记亲自打来电话,老湾公社老鸹窝村明天举办农民赛诗会,让我们搞一个现场录音报道。这是县委高书记亲自抓的典型,你一定要圆满完成这项采访任务。”接到任务后,我就开始准备。其实也没啥好准备的,局里就一台装电池的旧日式录音机,还是托人从一个回国华侨手里买的。局长拿着当宝贝,平时锁在办公室的厨子里,只在县里有重大活动时经局长批准后才能用。县广播站是全县唯一的新闻宣传单位,从县城到各村庄连着广播线,每个农户墙上挂着一个小纸喇叭,社员早、晚都能听到县广播站的节目。

老鸹窝村是全县学习小靳庄的先进。小靳庄是当年江青抓的农民唱样板戏、搞赛诗会的典型,曾经轰动全国。高书记亲自领着县直有关部门领导和各公社书记去天津宝坻县小靳庄参观学习,回来后在全县提出“唱响样板戏,写出万首诗,亩产过‘长江’”的口号。后来又亲自去老鸹窝村蹲点,计划在这里先搞一场农民赛诗会,然后以点带面,在全县迅速掀起农民写诗赛诗高潮。当时我的身份还是个临时工,局长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这是对我的信任和考验,为了能早日转成吃商品粮的国家职工,当然不敢怠慢,表示保证完成任务。

对于老鸹窝村我并不陌生,它和我们村只有一河之隔。小时候我和村里的孩子们经常游过河去,爬到他们村的老杨树上去掏老鸹窝,把抓到的毛茸茸的小老鸹拿回家来叫娘做辣炒老鸹肉吃。小老鸹肉又鲜又香,伴着辣子味嚼在嘴里,那真是一种享受,现在一想起来就流口水儿。

听我们村老人们说,老年间经常发大水,对岸的洼地里冒出很多沙土岗子来,每个岗子上都长满野生杨树,形成一个个杨树林子,老鸹喜欢在杨树上搭窝,远远看去,那些杨树枝子上挂满了成片成片的黑球。每到晚上,成群结队的老鸹从远处飞来归巢,天空中发出‘饿哇、饿哇’的叫声,很是瘆人。民间认为这是不吉利的报丧声,所以平时也没人去那些地方。可是后来一些外出讨饭的、耍猴的、说书唱曲的、算卦的、卖狗皮膏药的流浪者,为躲避大水,晚上就都聚到那些岗子上,开始在那里搭棚睡觉、做饭,后来就盖起了土屋,再后来人越聚越多,就形成了村落。所以老鸹窝的人是杂姓,不到四百口人的村子,有二十多个姓氏。

或许是这个村的人遗传了祖先的文艺天赋,每到过年闹元宵,各村间散灯演节目,老鸹窝村的节目最好看,尤其是他们演出的“一勾勾”戏《沙家浜》,名震冀鲁交界的陵、吴、宁三县。历史上,老鸹窝村的人向来以“能说会道,耍嘴皮子”出名,周围村的人都叫他们是老鸹嘴,但这也是偷偷说说而已,如果叫他们村人听到了,那是会打架的。上小学时,我的一个同位叫胡图,家是老鸹窝村的,听说他家从祖辈上就靠走村串巷打竹板、唱小曲、念喜歌为生,他也跟着爹学会几段唱词。胡图长得尖嘴猴腮,对数字很糊涂,数学总考零蛋。可他说起话来却很溜,肚子里藏了很多故事,上着课也和我闲叨叨。我怕叫老师发现挨批评,就骂了他一句:“快闭上你的老鸹嘴。”谁知这下可惹火了他,他伸出手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小蛋蛋,疼得我“哎哟”一声大叫,结果我们俩都被老师弄到前台上去罚了一上午站。从此我再也不敢惹他了。

早在1959年,毛主席就作出了关于工农兵都要写诗的重要指示,全国立即掀起全民写诗运动的狂潮。当时,只有四百口人的老鸹窝村就写出了100首诗歌,被省文化厅命名为“百诗村”。多年来,老鸹窝村一直是全县“用社会主义占领农村思想文化阵地”的典型。从小靳庄参观回来后,高书记第一个去老鸹窝村蹲点,提出要把老鸹窝打造成“千诗村”,大队是生产诗歌的工厂,生产队是生产诗歌的车间,每户都是诗歌作坊,每个社员都是诗人。

为了落实高书记提出的战斗任务,公社和大队召开专门会议研究方案。大队党支部书记米自学说:“现在正是农忙季节,社员们白天都忙着下田干活,强行叫他们憋在家里写诗,很多人有意见。再说,村里的文盲占三分之一,连字都不认识,咋会写诗呢?”米自学是老党员,祖上都是说西河大鼓书的,抗战时八路军运河支队首长曾住在他们家里,见他人小机灵又识字,还会唱西河大鼓,就叫他在队伍里当了一名文化宣传员。解放后他从部队复原回到家乡,当上了村里的党支部书记。他自己心里明白,大跃进时代村里的那些诗歌,多半都是公社干部们和请附近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写的。说是100首,其实也不过五、六十首。公社王书记听了说:“当前通过诗歌形式批林批孔、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其它都让位于写诗。困难多任务重是现实,但我们不能因此而后退。干部带头,党员领先,要落实到人头,有困难你们自己想办法,但千首诗必须在三个月时间写出来。天变地变,三个月后召开全村赛诗会的时间不变,创建‘千诗村’的目标不变。”

这“两变两不变”弄得米自学没话说了,他是个经历过多次政治运动的农村基层干部,头脑灵活,办法也多。这次他采取“物质刺激”的办法,规定谁写出一首诗,就给谁多记100个分工,每人写够5首,再奖励50斤红高粱米。除去不能抄袭,不管采取啥办法,只要按时完成写诗任务就行。驻村干部老张说:“这不是眼下正在批判的‘物资刺激’和‘白猫黑猫’论吗?”米自学说;“这叫‘精神刺激’法,也不是让‘白猫黑猫’去抓老鼠,是写歌颂祖国大好形势的诗歌。”大家听后都笑了。那时一个男劳力一天才挣10个工分,每年人均口粮不到三百斤,群众生活很苦,工分和粮食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这种诱惑力可太大了。意见一出台,村里人就立即火了起来,有文化的自个硬着头皮写,憋不出来的和那些不识字的人就托熟人,找亲朋好友帮忙写,还有不少人给在外地工作的亲戚写信,让他们帮忙写了再寄回来。当然,也有很多人找来一些刊登诗歌的报刊,比着葫芦画瓢,改改上面的句子凑成几行就交上去了。

那天我刚上班,胡图就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赶到县城来找我了。他手里提着一个破布包,见到我先是咧着嘴的笑,接着从布包里掏出10个鸡蛋和10个老鸹蛋,说,“这鸡蛋是俺家的老母鸡下的,老鸹蛋是昨天刚爬树摸得,都送给你。这次来是请老同学帮个忙,给俺写5首诗歌。”又催着问:“俺是在这里等着你写呀,还是先回去等你写好后再来取。”我说:“你小子也是个高小毕业生了,自个儿写不行吗,俺替你写了不成造假了?”他㧟着头皮说:“俺会写还来找你吗?”接着又嬉皮笑脸的说:“村支书说了,不管是谁写的,只要能交上5首诗就奖励50斤红高粱米。”我说:“好了,5首诗也不是一天能写成的,你把这些蛋蛋带回去,10天后来取吧。”他执意要把东西留下,又说:“这权当对当年俺抓你小蛋蛋的补偿吧。”说完使个鬼脸就騙上自行车走了。那些日子,每天晚上我在煤油炉子上煮上1个鸡蛋和一个老鸹蛋,边吃边苦思冥想的为他写诗,其实都是些应景的顺口溜,内容有歌颂毛主席的,学大寨庆丰收的,批林批孔的,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的,还有移风易俗的,竟然写了10首。等他来取时,我说:“你小子这下可发财了,20个蛋换了1000个工分外加100斤高粱米。”他努了努嘴:“谁叫咱俩是同班同学呢,过些日子,俺弄些辣椒和小老鸹来慰劳你,叫你再享受一下小红辣椒炒小老鸹肉的味道。”

赛事会场设在村西的一棵老杨树下,那棵老杨树好几丈高,五、六个大人也搂不过来,上面的枝子上布满了数不清的老鸹窝。对于老杨树的年龄,村里人谁也说不清,算卦的武瞎子今年90多岁了,说他小时候老杨树就是这个样子呢。米自学叫人搭了一个木台子,四角立了几根柱子,上面铺盖上一些高粱秸秆,又在台子周边用木板子围了半个圈儿,这就是赛诗台了。台下二三排放了些长条凳子,那是叫领导们坐的,放在中间的那把椅子是公社王书记特意从自己办公室搬来的,叫高书记坐。其他人都在场子里站着看。

因为县里临时有重要会议,原定上午召开的赛事会就改到下午了。这正好给我一个半天的采访时间,我重点采访了一些村干部和上台参加赛诗会的社员,大家都很有信心,尤其华大虎家那个六岁的小孙女,竟然一气能背出十来首诗歌,还边朗诵边举着小红宝书蹦蹦跳跳的。只是几个小脚老太太和一些文盲老头儿感到有些为难,能不能上台还在犹豫中。大队长洪亮吓唬几个老人:“叫你们上台表演是公社王书记决定的,村里请人口对口的教你们几个月时间了,关键时候打退堂鼓儿,不但没奖励,还要扣工分,叫你们和村里的黑五类一块儿到公社去办学习班。”吓得几个老人连声说:“队长,俺们去,一定去!”

这米自学不愧是搞政治的老手了,为了吸引眼球,这次上台赛诗的有干部、社员、青壮年小伙子、五、六岁的娃娃、八、九十的老人、裹小脚的老太太,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还特意选了一个哑巴,由于准备充分,那些所谓诗歌又都是些很容易记住的顺口溜儿,所以大家都背的滚瓜乱熟,还特地让部分人在背诵中加上了表演动作。当然,每个人上台时都要高举红宝书是统一要求的。

下午两点钟,高书记领着全县各公社书记和省直部分单位领导赶到了会场,赛诗会也就正式开始了。米自学作为主人主持会议,先是来了个开场白,无非是些感谢高书记及其各位领导支持的官话,又表示了创建“千诗村”的决心。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接着表演开始了。

第一个上台的是大队长洪亮,只见他头上裹着一条白羊肚子毛巾,腰上系着一个红绸子,右手不时摇动着小红宝书,胸前佩戴的那枚毛主席像章闪闪发光,那声音像他的名字一样显得格外洪亮:

毛泽东思想威力强,端起老湾当水瓢。战天斗地抗干旱,粮食亩产过“长江”。

洪亮初中毕业,在村里也是个文化人,这首诗是他自己写的,因为大队长负责抓生产,今年又逢地里旱情严重,所以他在创作中就偏重“抓革命,促生产”了。诗句最后落点是高书记提出的亩产过“长江”的口号,所以高书记听后立即站起来带头鼓掌,会场里立即响起了一阵阵掌声,直到高书记再坐到椅子上,会场才安静下来。

第二个上场的是大队党支部书记米自学,本来按惯例一把手先上场,可他主持会,不能自己给自己报幕,这样就排到第二个出场了,由刚朗诵完的洪亮再给他报名出场。米自学没有化妆打扮,显得稳重大方,他毕竟是老鸹窝村的最高领导了嘛,这些年来无论做什么都谨慎小心,不失尊严。他对自己诗的要求是既要立足现实,又要有鼓动性,让人听了感到劲头足,力量大,所以三个月来,他苦思冥想的四句诗不知修改了多少遍,直到今天上午才定稿。

米自学祖籍河北西河人,早年在部队里搞宣传说唱西河大鼓,所以他朗读的诗夹带着浓重的西河大鼓韵味:

大寨歌声飞满天,粮食如海诗成山。诗当褥子歌当被,老鸹窝村皆诗仙。

“好诗,真是一首好诗呀!”高书记对身边的宣传部长说:“谁说农民不懂文艺?我看这两个村干部的写诗水平比那些专业诗人水平还高呢。你要尽快把这些好诗推荐到省报甚至全国诗刊上去发表。”高个子宣传部长站起来,弯着腰毕恭毕敬的对高书记表示:“是是是,一定遵照您的指示去办。”公社王书记立即接上话茬:“我看李白、杜甫和现在的郭沫若、臧克家写的诗也超不过米自学和洪亮吧?”高书记说:“他们都是些代表封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诗人,不讲政治,打死也写不出歌颂工农兵的诗来呀。”大家对高书记的话赞美一番后,又继续看表演了。

第三个上场的是胡图,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一身洗的发白的旧军装,这是当时城里干部们最时髦的衣服,但上衣和裤子都特别肥大,穿在他身上就像是大麻袋里装下个小瘦猴子,很是滑稽可笑。这次他报名朗诵5首诗,由于时间原因,只批准两首,当然都是我写的。第一首题目叫《俺县建起了火葬场》。我们鲁北地区死了人自古风俗是土葬,要买棺材、堆坟,发丧时还要雇吹鼓手、办宴席,是老百姓很大的负担。文革破四旧运动中,县里建起了火葬场,县委下红头文件要求建灵堂推广火葬,可是旧俗难改,响应的人不多,火葬场里仍冷冷清清没活干。为这件事我曾经写过报道,在广播站“移风易俗”节目里播送过,前些时候又为胡图写了几句顺口溜。

胡图扬着脖子,踮着脚尖上场了,可能他看到台下坐在凳子上的县委书记和那些大官们情绪有些紧张,脚还没站稳手里的红宝书就掉到了地上,他急忙从地上拣捡起来,接着开口朗诵了:

“东风吹,战鼓响,俺县建起火葬场。喜事新办树新风,烧了书记烧县长。”

这下引起台下一阵骚动,会场上议论纷纷,但高书记只是铁青着脸不吭声。那时县里没有政府了,叫革命委员会,过去的县长现在叫革委会主任,这次幸亏主任没参加。我正在忙着录音,当听到胡图念得诗把后两句词变了,我的心立刻紧张起来,原词后两句是“移风易俗树新风,领导干部做榜样。”他不光把丧事说成喜事,还要去火化身体棒棒的县委书记和革委会主任,这不是反革命行为吗?米自学早察觉到了,立刻赶上台来救场,喝令胡图赶快下去。可这小子仍执迷不悟,翻瞪着一对小眼说:“俺还有一首没念呢。”米自学两眼一瞪,小声喝道:“快滚下去,看我散会后怎么收拾你!”他才稀里糊涂的跑下台去了。

接着站到台上的是村妇女主任胖芹,她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挺着个大肚子,一枚发亮的领袖像章别在左胸,头上插着一朵红色塑料花,大腚、粗腰、称砣鼻子、肿眼泡,走起路来像个母狗熊,身子胖手也肉乎乎的,捏着一本红色语录小书,嘴里念着身子还左右摇动:

“党是母亲俺是孩,一头扎进娘的怀。咕嘟咕嘟喝奶水,谁拽俺也不起来”。

刚念完会场里就有人高叫着:“胖芹主任,你不能光喝党的奶水呀,把自个儿的奶水留给娃娃吃。俺们革命群众也有份吧?”胖芹瞟了那人一眼,说,“没文化的实子,这是比喻,表达俺热爱共产党的决心。”说着就摇着屁股走下了台。

这时,米自学搀扶着一个扭动着小脚的老婆婆上台了,人们一眼看出是“五保户”三棒子奶奶。“三棒子”奶奶的小脚真是小的出奇,唱西河大鼓的说潘金莲的脚是三寸,有人给“三棒子”奶奶用尺子量过,她的脚只有2寸6长,比潘金莲的还小呢。平时走路总是扶着墙根儿,一离开靠物身子就摇摇晃晃的像要被风刮倒似得。可她虽然脚小人也老了,那声音却比年轻姑娘还脆亮。我采访她时,她告诉我年轻时为了糊口,还在大白桃的“一勾勾”戏班子里当过丫鬟呢。“三棒子”奶奶从年轻就守寡,有个儿子大饥荒年代饿死了,老了在队里吃“五保”,虽然日子苦些,但摊在旧社会没人管,也早饿死了。所以老人从心里感谢共产党和毛主席。她不识字,但记性好,又演过小戏,这次听说村里举办赛诗会,她自己编了几句词,可不和辙押韵,就叫当民办教师的外甥给她改写,但开头的两句是她自己编的。

“老婆俺今年七十三,不愁吃来不愁穿。感谢恩人毛主席,不忘英明共产党。如今有人搞翻案,把俺拉回解放前。走资派还在走,俺要和他对着干。”

“三棒子”奶奶念得阴阳顿挫,很有气势,并且扭着小脚,举着小红书,打着手势,那动作和表情简直像个演员,一时会场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高书记让宣传部长记下这个老人的名字,夸赞说:“一个农村老太太,能联系实际,写出紧密配合当前政治形势的诗,在全县也难以找到。”其实,诗中后面的那四句,连她自己也不很明白,都是一遍一遍的死记硬背出来的。上午我采访她时,她还问我谁要翻案呀,这“翻案”和“走资派”是啥意思呢。

“三棒子”奶奶走路慢,还没下台,一个头扎小辫子的姑娘就连蹦带跳的跑上台来了。小姑娘叫红玉,今年六岁,刚上小学一年级,是村治保主任华大虎的孙女。华大虎对孙女参加赛诗会做了充分的准备,他有个亲戚在省城一家报社当副刊编辑,红玉的参赛诗是托这人写的。用的词都是儿童语言,生动活泼,具有儿童诗歌特色。红玉脑后扎着一条小羊角辫子,头上插着一朵白莲花,脚蹬一双绣花鞋,两个裤腿边上还打着蝴蝶结儿。小姑娘来到台前,先是弯下身子向台下深深鞠了个躬,接着自己报名说:“我叫华红玉,今年六岁,现在是老鸹窝村小学一年级学生。下面我给大家朗诵一首儿童诗歌,题目是《小铃铛》。”接着红玉开始朗诵表演了—

“小铃铛,哗哗响,我骑着毛驴到集上。买个苹果去北京,送给毛主席来品尝。小铃铛,哗哗响,我骑上公社的大山羊,路上摘朵玫瑰花,献给英明共产党。小铃铛,哗哗响,我赶着马车交公粮。玉米援助亚非拉,小米送给解放军,高粱小麦支边疆。”

活波可爱的小红玉表演完,又向台下鞠躬,在一阵热烈掌声中,高书记突然站起身来,向红玉招手,并随手从兜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对秘书小庞说:“这是我送给她的礼物,你代表我向她表示祝贺。”秘书马上拿着笔记本找红玉去了。

下面上台的二十多个人中有饲养员、生产小队长、铁姑娘队长、民兵连长、学大寨标兵、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老贫农、老长工、老党员、共青团员、种田能手、护林员等等,诗歌内容大同小异,基本分两类,一是歌颂共产党、毛主席、文化大革命和学习大寨,二是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抓革命促生产。

最后一个上场的是哑巴高富贵,他三十来岁年纪,长得人高马大,别看不会说话,一双大眼睛倒是显得很有神。因为高富贵的父亲是附近公社的副书记,所以他很早就去德州上聋哑学校,具有中学文化水平。父亲当官,家里生活条件好,他娶了个漂亮有文化的媳妇。时间长了,媳妇也学会不少聋哑语言,他说什么只要打起手势,媳妇马上就能给他翻译出来。哑巴的诗是自己写的,参赛中和媳妇一同站到台上,哑巴打一下手势,媳妇立即翻译一句。

这时会场里热闹极了,好奇心使得人们的眼睛都注视着哑巴的举动。只见哑巴微笑着向台下点了一下头,然后两手朝天空划了一下。站在一旁的媳妇马上用标准的普通话朗诵:“春雷一声震天响,”哑巴又挥了一下手,媳妇跟上:“老鸹窝穷人得解放。”哑巴手指、手臂不停地变换着姿势,媳妇连着翻译:“从此当家做主人,幸福生活节节高。翻身不忘毛主席,幸福全靠共产党。大寨红花遍地开,人民公社是金桥。抓革命来促生产,骡马成群粮满仓。”

说到这里,哑巴忽然停顿了一下,接着又是举胳膊,又是捂胸口,接着在空中打了一拳。站在一边的媳妇笑着对大家说,富贵最后心情激动了,结尾的诗句是:“批林批孔当先锋,阶级斗争永不忘。谁要复辟搞翻案,螳螂挡车不自量。贫下中农一声吼,天翻地覆慨而慷。”

随即,会场里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来。

这时夕阳西下,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至此赛诗会也结束了。米自学最后让高书记上台讲话作重要指示,高书记非常高兴,说,“今天开了一个成功的赛诗会,老鸹窝村在全县带了个好头,成为名副其实的“千诗村”了。县委一定要把老鸹窝的经验推广到全县,唱响......... ”还没接上下句,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阵“饿哇、饿哇”的叫声,人们抬眼望去,只见那些黑色的老鸹遮天蔽日,成群结队的往大杨树这边飞来。村里人说,每到这个时候,老鸹就开始归巢了。高书记没理会这些,继续讲下去,接着又从天空落下一大片白乎乎的东西,好像下起一场大雨,但那白色雨点黏糊糊的,落到人们的头上和衣服上,怎么也擦不尽。米自学找了一顶草帽,走到高书记面前,说:“这白雨点子都是老鸹拉下的粪便,你戴上它吧!”高书记一脸的不高兴,一挥手把草帽子打在了地上,说,“共产党员死都不怕,还怕老鸹粪?”说完,也觉得把这句豪言壮语用在这里不合适,也就自我解嘲的说:“不讲了,散会吧!”

就这样,老鸹窝村的这场别开生面的赛诗会,在黑压压一片老鸹的“饿哇饿哇”声中结束了!

老鸹窝村赛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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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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