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茴香杆子凉白开

我今天网购了一些小茴香杆子，不是用来配猪肉的，是想泡水喝，回味一下奶奶独有的夏天。日前，小茴香最好的吃法是配点猪肉，包饺子。这是富有的吃法。在物资匮乏的时候，尽量让日子富有起来，才能捱过冗长的日光。

夏天，蝉鸣空桑林。山间树荫稀少，太阳摆正的时候，没有一点避荫的地方。只能坐在房檐下，等待着烈日退去。大人尚能安坐，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无知者无畏，到处乱窜。谁家的杏树看得紧，就专门去挑战一下，刚爬上树，树的主人老远骂将着，追来，卧在树坑子下面的老狗，忽闻主人的咒骂声，不明就里地跟着叫两声，掉了一半的狗毛，跟着在抖索着。四周的狗为了刷存在感，好在晚上混一碗剩饭吃，都跟着叫两声。我们几个把嘴扯到耳朵根，拼命地往山顶上跑去。爬到山顶，跟打仗一般，卧倒在田埂上，有一两只没戴狗绳的野狗，浑水摸鱼的追赶着我们，等它们距离我们较近的时候，我们猛一下冲出去，抓起大巴的土，扔向野狗。野狗嘴巴里，眼睛里全是土。哭咧咧地，把尾巴塞进自己的胯里跑走了。老人的咒骂声消失了，四周的狗叫声也消失了。只有太阳跟焊在天空中一样挂着。我们掏出装在裤腰间的杏子，比比谁偷的多。偷杏子前，我们都会把上衣束进裤腰，然后把杏子从领口换下去。简单便携。

我们每个人咬一口杏子，躺在黄土上，温热的土，吸干了满身的汗。吃不完的带回家是要挨打的，我们刨个坑，把所有的杏子倒进去，埋起来。等来年会长出一堆小树苗。

嘴巴裂开了，长时间曝晒在阳光下，我们的水分很快被蒸干了。一个个像从架子车上掉下来的车轱辘，冲下山。

奶奶老远听到我们身影，挪动着腿，跨过高高的门槛，在大门口静静地看着我们。

地震来了也没你们几个这么大声。回去喝点水，吃点馍吧。

这是奶奶少有的几句话。奶奶原本话少，夏天，奶奶的话更少。可能她觉得安静些，才能让满世界也安静些。别的婆姨都会聚集在大榆树下，搜集着各种情报，相互传达着各自的消息，加工着各种话题，再经过自己的灵魂和唾沫润色一番，又是第二天尚好的话题和消遣。而我的奶奶，如同一只外来户，与她们格格不入。

奶奶的灶台永远锃光瓦亮。案板上放一只大陶罐，泡一罐子小茴香杆子凉白开。周围摆五六只碗，用茴香水泡几碗糜面馍馍。我们想喝水的，舀起一碗小茴香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肚子饿了的，端起一碗小茴香水泡糜面馍馍，吃起来香甜爽口。

小茴香是奶奶的夏天，奶奶的菜园子永远必须种一坨小茴香。在她的侍弄下，长的格外精神。

有一年，老天爷施恩，雨水过于充足，奶奶的小茴香泡塌了，没等到夏天，没等到晒干泡水，被雨水冲了精光。我为此难过了好几天，说白了，就是担心自己喝不到小茴香凉白开了。奶奶的生活，永远有声有色，无论老天怎么为难她，她都能巧妙应对。

奶奶摘了几片果树叶子，放在锅里炒干了，给我们泡水喝。

人静而事安，事安则命顺。

小茴香杆子凉白开，是奶奶的金字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