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宠物是一头骡子

我上大一那一年,我们家几乎就开始东奔西走了。从此,一家人如同一窝出窝的鸟,到春季了就出门了,到冬季了就回来了。父亲母亲是出去打工,我们仨是出去上学。

出门前,父亲把所有的牲畜都变卖了,留着它们就等于活活饿死。

猪啊羊啊之类的,本身就是一种菜水。卖了也没有舍与不舍,顶多觉得心里空的慌。

我家的骡子,是父亲母亲临出门才让人拉走的。原本一个月前就卖给人家了。父亲不忍心,说离他出门还有些时日,他喂几天算几天。

骡子被买家用缰绳套住了脑袋,硕大的眼睛瞬间流下了大滴的泪水。

父亲抱着骡子的头,哭了好久。

骡子走了,一步三回头。一身嘶吼,划破了天空,也划破了我们家人的心。

我和母亲,躲在大门后,不敢送它远去。

我的牙紧紧地咬着嘴皮子。我害怕哭出声来。

但是我比我的父亲母亲更伤心。

骡子是我唯一认准了的宠物。

它也把我当做它的朋友。

初一那年,我放学回家。

我家来了个客人,盘腿坐在我家炕头。父亲毕恭毕敬地给人家添茶倒水。

我家新磨的炒面,他伴着茶汁,吃了一碗又一碗。我家的冰糖放了一把又一把。

他干大,咱俩商量一下价格。

父亲看着客人吃的差不多了之后,终于说出了口。

那人把他的汗衫脱了一半,腾出一个袖筒。父亲和那人把一只手伸进袖筒里,捏了一会。俩人都没有说话。

成了。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定的价格,定的关于啥的价格。

一会儿,老天爷把它的幕布盖在了这片贫瘠而又不甘心贫瘠的土地上。

客人和父亲把他的马关进我家的驴圈里。那会,我家养着一头跟我一样矮矬矮矬的灰色草驴。父亲把我们仨个小孩训到屋子里,不让出门。

半把个小时后,那人驮着我家的一麻袋豌豆走了。从高高的山梁上爬了过去,也带走了月色下他的长长的影子。

后来,草驴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父亲母亲比关心我们仨还要关心草驴。

甚至在有个月,父亲几乎彻夜不眠地守在驴圈门口。

那天,天刚亮。

我起了个大早。跑出大门,用脚丫子在薄薄的雪地上画出长长的脚印。

草驴在圈里不停地转圈圈,像遇到了急事的人。

我趴在驴圈墙的豁口上,静静地观察着它。它平时把长长的脖子搭在豁口上往外面看,我今天往里面看。

不一会有一个小小的脑袋从驴屁股后面掉下来了。驴不再走动,把后腿支撑为八字形状,跨开。

五分钟左右,一个完整的小家伙吧嗒一声掉地上了。身上裹着黏糊糊的东西。小家伙在地上折腾了几下子,想要站起来,最终失败了。草驴用舌头把小家伙从头至尾舔了一遍。然后用嘴在小家伙的屁股后面拱了几下。

小家伙站起来了。眼睛跟铜铃大,双眼皮很分明,就像我花了好多钱人造的眼皮一样显眼。

小家伙是枣红色的。

披着与我见过毛驴不一样的外衣。漂亮极了。我给它起名叫红枣。

父亲说它是骡子。

可能我见证了它的诞生,所以,我对它格外在乎。

每次借口肚子饿了,拿点馍,我一半,红枣一半。

刚到春天,红枣已经能飞速奔跑了。我拔到最嫩的草给它喂。红枣边吃,表摇着呆萌的脑袋。

我有时候放红枣出来,红枣不会乱跑,围着我撒欢。

我跑一步,红枣追一步。然后把大脑袋塞进我的怀里。我抱着它。

遇到上坡,我跑累了,蹲在地上,红枣追上我,用脑袋顶我的屁股。

有一年夏天,父亲带着我和骡子,翻了好几道山,去驮东西。

走到半路,下起了雨。父亲把东西卸下来,抱进一孔废弃的窑洞里。让我和骡子赶紧回家。他看东西。

我前面跑着,红枣后面追着。

突然雨下大了。红枣呆在原地死活不肯往前走一步。它用脑袋顶在我的怀里。

我也跑不动了,顺势爬到它的背上。

红枣跑起来了。矫健的身姿迎着雨雾,跑的飞快。

我安静地趴在红枣的背上,享受着红枣给我的安全。

红枣走了,被我家的贫穷赶走了。

有一年大学寒假,我们一家子又聚在了一起。

母亲喜欢聊往事,就像我现在一样絮絮叨叨。

母亲说,有一回她碰到红枣的新主人,说红枣一到他家,就变得很暴躁,咬人,踢人,根本放不进田垄间。挨了不少打。还是没有调教成材,只好又把它卖了。

那顿饭我没有再吃下去,我也没有再听红枣后来咋样之类的话。

我终究还是放不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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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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