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办老师根茂

根茂和他的疯娘成了我们村的扶贫对象。根茂对此郁闷和羞耻不已。

村里唯一的小学要撤销了，去年，村里的小学总共才招了三个学生，其中有两个上到中途也转学到乡镇去了，只剩一个学生了。

根茂坚持到了最后。带着这个学生跑操，学写字。校长是他，班主任是他，代课老师也是他。

鉴于这个娃是留守儿童，上面也没有再催促说立即合并撤销之类的。说是等到升级毕业再作调整。

当初，根茂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他母亲提着攒了一个月的鸡蛋，送给了校长。

那天我们都集中在国旗下做广播体操，校长按照惯例发表了训话。

放学了再要是三五成群、肆无忌惮地跑去摘张家的豌豆荚，李家的杏子，我就把你大请来。

校长是个文化人，也是唯一一个有编制的文化人，说话也尽显体面。

根茂的母亲躲在我们的校训碑后面，黑乎乎竹篮子的上面盖着一块头巾。

校长训完话，立即走下国旗台，朝根茂母亲走去。

不要这么搞，都乡里乡亲的，你让娃来就行了。我们也正好缺老师，我给上面打个报告就行了。

校长没有收下那篮子鸡蛋。

我的根茂老实，上学上到这个份上，再让他跟他大一样，双折子窝在地里刨食吃，娃是受不了这个罪的。

根茂母亲满脸的感激，初夏的汗液，从她深深的皱纹上流了下来。

我这就回去，打发娃来。

根茂母亲走了。

从此，我们放学后也自觉地绕开了根茂家的豌豆地。

根茂家就在我们回家的路边上。

每次，从他家路过，根茂都在他家院子里的太阳灶跟前看书。

不知道，也不清楚看的啥。

根茂，根茂，根繁叶茂。

哈哈哈。

我们朝他家喊一下，快速的跑开。

根茂来我们学校教了学。

我们再也不敢去拿他来寻开心。

喊他根老师。

其实，他姓高。

但我们更喜欢喊他根老师。

根老师也不生气。

他第一天来上课，有点紧张。站到讲台上，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个脚后跟一颠一颠的。磕磕巴巴的讲了四十分钟。

根茂的学问远远超出了他每个月80元的工资。

我们也乖乖地认真学习领会他带来的新观点，新知识。

在根老师的指导下，我们学音乐，学办报，学跳舞。

我们有了课余生活。

接着，全校有了课余生活。

没过几个月，上面给我们配了四位有编制的老师。

他们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个个穿的很时髦。

给我们班分配的数学老师是一位姓张的女老师。涂着口红，画着细细的眉毛，每天换一件衣服。

我们成天盼望着上数学课。根老师的语文课相比之下变得很无趣。

不知怎么地，根老师没有之前那么活跃了，而是按部就班地上完课就走了。根老师变得沉默寡言了，每天上完课就把自己关进宿舍，基本不出门。

新来的四个老师成天一起打乒乓球，羽毛球，一起去村里的商店，偶尔买个同学家的老母鸡一起炖了吃。过活的有声有色。

你知道吗，根老师和我们的数学老师张老师好上了。

我们班的三宝一大早给我们说。

你胡说，张老师怎么可能会喜欢我们的大土冒根老师，根老师家穷的就只剩他和他娘了。

同学们把脑袋凑到一起议论着。

不信，我哄你我是狗日出的。

三宝说。

我昨晚和我妈去根老师家收电费，张老师就在根老师家吃饭。根老师的娘一个劲地给张老师夹鸡肉。

根老师家总共养了两只老母鸡，其中一只是跛脚的。我们每天从他家边上路过，看得一清二楚。

晚上放学回家的时候，根老师的妈端着饭碗，她吃一口，给鸡捞一筷子。

根老师没有爹，家里没有男人，就没有了支撑，也没有了收入。因此，根老师的妈对她家的老母鸡格外的好，指望着拿两个鸡蛋换点饭盐和火柴。

慢慢地，根老师和张老师好的消息被全校同学和老师知道了，后来被全村人都知道了。

你不信看着，肯定成不了，门不当户不对的。

村里的老人都这么说。

一个是铁饭碗，一个是没饭碗，咋能到一起。

两年过去了，我们都要小学毕业了。

上面来了通知，张老师和新来的所有老师，都要调到乡镇去。

因为我们小学毕业了，学校的学生就不多了。要撤销我们的初中部，仅剩小学部。

张老师和根老师一开始是距离间分开了。

再后来，他俩彻底分开了。

根老师依旧在我们学校带着课。

他也努力过，考了很多次试，但都没有通过。

我们学校最后由六年级缩小到三年级，再缩小到一年级。由五个老师到三个老师，再到一个老师。由有编制和没编制老师的混合，再到仅剩没编制的根老师一人。

麦黄六月跟前，上面来了通知，说撤销我们学校的设置，全部转移到乡镇。

根老师一个人，锁了学校的大门，从此退出了教学岗位。

根老师也试图去换个活法，他去工地搬过砖，干过装修，卖货二手家电，但都没有坚持多久。

后来，根老师一直赋闲在家，种着他家的两亩地。政府也经常上门帮忙，他家成了我们村的重点帮扶对象。因为一直还算健康的他母亲一夜间变得疯疯癫癫的了。

根老师对此是排斥的，他说不需要。

再后来，根老师带着他的疯母亲，去了县城，找了一份医院保安的工作，消失在我们村的烟火和黄土气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