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代——农村里的小人物 (五)带翠癫子

那年代——农村里的小人物  (五)带翠癫子

五 带翠癫子

我见过带翠癫子的时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已经十来岁了。确切地说,记不清是去舅舅家行家,还是去小姑家行家认识的了。但仔细想来,应该是去小姑家行家见过的,那时她住在龙王桥桥上,与小姑家仅几座房子之隔,应该说是邻居,有见过的机会较多。

带翠癫子并不是癫子。说实在话,癫子应该是一种病态的,或者是有间歇性的行动发作,才能算癫子。但带翠癫子一切正常,还能说会道,如果她要想达到某个目的,苦的要说成甜的,黑的要说成白的,嘴巴哄得人死。也许正因为如此,时而说话有点过分夸张,吹捧得不着边际了,大家才送她一个“癫子”的称号。

那时还是搞集体化,个个都靠挣工分呷饭。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外出都得打证明。城市里有单位,有工作的还好办,身上也许还有个工作证。农村农民虽算有工作,但世世代代没有给颁过工作证,只能到大队秘书那里去打个证明,方可挪脚,否则,就是中国虽大,你也寸步难行。

我真正认识带翠癫子的时候,她是个武岗婆,已经有了六十多岁,人不高大,但很精干,也许只有一米五多一点点,背有点微驼,头上缠一块长长的黑丝帕。薄薄的嘴唇,一看就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主。只听别人说,她是专门做媒拉线的人,是个媒人婆,靠吃媒人饭过日子。

在那个时期,大家都是靠面朝黄土背朝天挣工分呷饭,劳动果实得来实属不易。然而,带翠癫子却靠那两片薄唇,加上三寸不难之舌,口生莲花,撮合那些大男大女,单身寡妇们成双成对,结为夫妻。来钱虽然不多,但的确要轻松许多。

那时,在黄土矿方圆几十里的地方,仅有她一人从事此职业,其它别无分店。某些院子里就是有极个别从事这种工作的,也是小打小闹,替亲戚朋友操份儿心而已。极少数就是想从事这种职业,可与带翠癫子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从口才来讲也好,从最终效果来比也好,真是没法比。她东到花园里,南至盐井、李西桥,西到唐家坊、官路上,北至庙湾梅坪,都是她的活动范围,大家也都晓得她,大名鼎鼎的媒人婆带翠癫子。

只听人们说,她对媒人的职业宣言就是:“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难成亲”。还听人说,她很敬业,也有人说成她敬业是很想钱。当然,在同一件事情上,褒贬不一也是很正常的现象,也许是只看结果怎样就可以了。

只要你在那里看上一个入眼的对象,去告诉她,她觉得门当户对,或者是所许酬金还丰厚,不管十里八路,还是爬山上界,她都会不辞劳苦,反复游说,直达目的,方肯罢休。有听过她说媒人过后说:“带翠癫子说媒,她能把圆的说成扁的,黑的说成白的。”还帽有么个话讲时,就是不着边际的话也能讲,免得冷场。“你去咯个牙场[1]倒好,到处宽宽敞敞,整整齐齐,一进门就大门对家堂,火炉对炕。人家屋里,连圆马勺,敞马勺[2]都有几个”。

在那个信息不大畅通的时期,通过带翠癫子的穿针引线。使得很多武岗婆嫁到了我娭背里[3],也使很多太地方的姑娘娘到了山上,更使很多高山高岭出秀女的山上姑娘,通过她的软磨硬泡,嫁给了暗恋她们的情郎。还有那些长得丑的,家庭困难的或者是年纪大的,也有一些大龄的孤男寡女,经过她的龙配龙,凤配凤,夺畚箕配烂扫帚,有很多也成了家,接了后。在那个消息闭塞的年代,在黄土矿地区的婚配调济上,带翠癫子还是功不可灭的。

对带翠癫子印象最深的一次认识,应该算文化革命运动的初期了。一九六六年五月二十日以后,全国轰轰烈烈的文革运动开始了。当时不只城市里工人停工停产闹革命,连民以食为天的农民,也时不时放下手中的农活,响应中央文革的号召,也要在全公社范围内,进行破四旧,立四新。揪资产阶级当权派游行示威的宣传活动。

有一天,当S大队文革领导小组,带领全大队所有青壮劳动力。敲锣打鼓,摇旗呐喊,口号震天响地从上排业游行到下排业,从楼下掉头后,行到龙王桥。大家都累了,想到花桥上纳纳凉,歇歇肩[4]。不知是谁眼尖,竟然发现了刚从房子里走出来的带翠癫子。其中也不乏联想快的革命同志,马上牵强附会地想到她依靠做媒婆呷饭,是四旧分子,应该革她的命。

在那个特殊年代,一说到有革命的行动,某些领导拍板也非常之快。马上指使人去稳住带翠癫子,同时又指使人扎纸糊的高帽子,写牌子。七手八脚的,没一阵工夫,两样东西都做好了。只听有领导发话,“把靠做媒人吃剥削饭的带翠癫子带上来”。那个时代也真有意思,只要有人发话,就会有人动手。俩个大汉,一左一右,一会儿就把矮小的带翠癫子提来了,在她反抗无用的行动中提到了柜台子上,脖子上也被挂了一块“我是剥削者”的大牌子。更滑稽的是,头上戴着竖写着打X的“媒人婆带翠”的纸帽子,比她的人还要高。一个矮小微驼的老人,被这一身微妙微俏的打扮,上面只看到一张小小的脸,下面只看到一双小小的脚,看后不觉让人啼笑皆非。

有人也装模作样地对她批斗了一番,还有人找出熟人当中,知道是她做的媒,像审犯人一样地讯问她,你做XX人的媒人时得了好多钱?吃了几餐饭?得了好多糍粑、米花、盖皮?带翠癫子虽然年龄大点,但也不是省油的灯。问后一口做答,做XX人的媒人时,我前后两家走了四回,女方打发我壹块贰,男方打发我叁块陆,加在一起也只有肆块捌。得了十多个糍粑,二个米花,几张盖皮。最后她还小声地说了一句,“他们倒成双成对,有抠脚和抠脑壳咯,怕我就化得来得很”。

说实在话,大家对这样的革命行动也提不起兴趣来,没几下就觉得索然无味了,同时也就草草收场。可自这次批斗以后,带翠癫子可能也真的怕了,在龙王桥居住的时间少了,回武岗老家住的日子多了。做媒穿线,本来就有积善之德,还有月老积福之举,如同修桥补路,苦了自己,渡了别人。后来,带翠癞子因怕再次革命,只有逃之夭夭了。


2021.2.23.于家乡


注释

[1]牙场:方言。指房屋和环境。

[2]马勺:方言。舀水的工具,用树木雕凿而成。

[3]娭背里:方言。武岗人称红岩以进的人为娭背佬。

[4]歇歇肩:方言。肩是谐音。休息一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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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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