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代——农村里的小人物,九,家门

那年代——农村里的小人物,九,家门

九 家门

“家门”是我黄土矿人,同姓同族的人,而又不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在外面相碰,或在路上相遇,就会相互叫“家门”。

我这个家门,姓刘,住秀水,本来只应该刘姓称他为家门,然而,因为他人的长相、个性和家庭特点,慢慢地,整个老黄土矿公社的大大小小,凡是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家门。他也见怪不怪,只要你叫,不管你姓彭姓李,还是姓袁姓向,他都应答。同时,他也会很有礼貌地,大大的回叫你一声“家门”,以示回敬。所以,在黄土矿只要是五六十岁的人群中,大多数人都知道谁是家门,因此“家门”也就成了他的独特符号。

家门生长在秀水,秀水就黄土矿来说,与海拔相当的太湾娘、桐溪一比,可以说称得上是山上了。而在秀水那个小盘地里,世世代代居住着几十户人家,百多来人口。而且居住集中,房屋依次而建,呈扇形层层递增,而又遥遥相望,互相映照。四周树密林深,楠竹似海。梯田层层叠叠,煞是美丽耐看。门前还有一曲溪水,穿越而过。这里不仅物产丰富,还人杰地灵,有众多有识之士,散落全国各地。

家门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精致的小院子里,虽然他身高不足—米五,体重不过八十斤,讲话吐字不清,急了还有点哆嗦。走起路来,好似一只脚长,一只脚短的样子,一斜一歪的。从很多迹象来看,他应属于二等残疾。搞集体化时,大家还看在是一家人,也要吃饭的份上,也就给他计个八分工,比七分工的妇女略强一点。可说实在话,要是那手脚撩杀[1]的妇女,他还确实做不赢。

家门因为自己长成二等残疾,又加上家庭困难,年龄很大了,才娶了一门亲。说实在话,自己样子冒上得台面,老婆又好得到那里去,这是可想而知的了。而人类的适应性就是强,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只要打算成了个家,穷人就能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精打细算,还艰难的也会把日子过下去,总盼着明天会比今天好。

家门年少时家庭虽然困难,也还是到大湾小学来读过几年书,我父亲是他的启蒙老师。至使在家门有生的岁月里,不管在那里碰见我父亲,还在好远就“师傅、师傅”地叫起来了,一直要叫到父亲应了为止。我小时同父亲去秀水担柴,路过家门门前时,如果偶尔与他相遇,还曾多次地看到过他向父亲鞠躬,并非常尊敬地说“师傅好”。

家门并非只尊敬我父亲,只要年龄大的,辈份高的,他都非常尊敬,同姓同宗的,他都会按辈份称呼,在刘姓里他属“应”字辈。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刘姓族中“仕”字辈份的倒还有好多人健在,“光”字辈和“梦”字辈就更多了,还有与他同辈的“应”字辈,比他小的“天”辈,比他更小的“思”字辈。家门身体虽然是二等残疾,可他记忆力却很好。只要见到辈份高的,是嗲嗲就叫嗲嗲,是阿叔的就叫阿叔,是同辈的年龄大的叫佬太,年龄小的叫佬弟,辈份小的该叫佬侄的叫佬侄,该叫老孙的就是老孙。他叫了几十年,不管男女老少,从来冒听说过他叫错过人,这也就叫真功夫了。

家门还有一大特点,他有一个小本子,喜欢用来记事,也就完全贯彻了好记心,当不了烂笔头的古训。他记些什么呢?他记得都是听别人说过,或者亲眼看到过,那些上了一份年龄,刘姓长辈的生辰年庚,也许是地方上有头有脸,外姓人的生辰八字。有了这个小本本,就如同东方不败习得残缺的《葵花宝典》,那个长辈那天要大寿了,那个有头有脸的人那天要有喜事了,都在他的掐指之间。

一到那喜庆之日,只要他打听到有消息要大办酒席,如果是那一个牌面上的人,家门肯定会不请自来。他虽然家庭困难,拿不出什么厚礼,但也不是那些白吃白喝的小混混,他也要拿一挂三百响的千子兵,到你家来噼里啪啦地放一下。人是重感情的,不管是谁,来了就是客,何况家门还是有“礼”而来,更不敢轻谩,请入席,当来宾待之。集体化时,他那时确实也生活困难,他还只是红事才这样去走动一下,说得粗俗一点,就是趁机会去捞几个油腥子,改善改善生活,但他顶多只吃一餐饭,就很有礼貌的告辞了。

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左右,农村已经实行承包责任制,时间已由自己安排了,家门多的是时间,不仅红事要去庆贺一下,连白事也进入了他的悼念之例,只要是黄土矿凼凼里邻近几个院子,一有白事,也是如红事一样,蔸里装封三百响的千子兵,但要多拿一帖冥钱和三柱香。当知道明天要下葬时,今天下午就会带着这些祭祀的礼物,悼念去了。说实在话,死了人是待百客,多来一个人只是多添双筷子而已,没有多大区别。

他来到灵堂,把千子兵一放,冥纸一烧,香一点,孝家还要跪拜迎接他。有时他也会陪着你流几滴眼泪,或者说几句安慰你的话。然后就是走进灵堂,添添油,点点香,或者是打打锣,给香灯师或道士打打下手。有时道士旋花[2]了,他也帮帮腔。这样的白事,他要等到明早吃了早饭,等死者灵柩出门以后,他才有礼貌地告辞而离开。

家门这样近似于吃白食的庆贺和悼念活动,就是在过去那个缺衣少食的困难年代,大家都对他没有产生过厌恶之情。反而,从对这么多人的红白喜事,他都记得清楚,来祝贺或悼念而深深的感动。所以,大家都从来没有看轻和怠慢过他。

家门还有一特长,就是喜欢讲对子方[3],而且出口成章。什么“砂罐文肉[4],越呷越有”。什么“雷打对门坡,蛇咬板凳脚”。什么“天上星星陪月亮,十八晚姑伴情郎”等等。他只是碰对了那个人,兴趣来了,这些对仗工整,韵脚严谨的对子方,就会滔滔不绝地喷涌而出。

一个带给人们无限快乐的家门,在八十年来还是九十年代初,农忙时去给禾苗杀虫,躺在后山责任田边的一块大石上,竟然就悄无声息地去了。有人说他是中毒而死,有人说他是服毒而死,究竟为何而死,我也是道听途说,不敢作真!


2021.3.2于家乡


注释

[1]手脚撩杀:方言。动作迅速,做事快的意思

[2]旋花:方言。道士做法事中的一个程序。

[3]对子方:方言。有韵的短句,而又富有哲理。

[4]文肉:方言。文是谐音。煮肉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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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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