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那个有点模糊，是七岁还是八岁时，就开始放签，已不是那么重要了。但第一次放筌的场景，虽然远离了几十年，可当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那时是农历的二，三月间，晚风吹来还有点剌骨的凉，特别是傍晚或清早，踏进那田间冰凉的水里，和没有经过多少阳光暴晒的泥土里，因为我年龄还小，可能也要怕冷的，嫩皮细肉的小腿，有一种被撕裂和刺骨的痛，而那种痛的记忆，是刻骨铭心的。只因为对放筌的好奇，才没有把这些痛放在心里。再加上还有一点小小的好强心，也就没有把这些痛说出口来。
我为什么在那小小的年纪，就有机会去体验放筌。因为家里有一个比我年长五岁的小堂叔，从小以来，一直带我们玩，时而用楠竹自制的梭标，大刀，长剑分兵打仗。时而又弄出各种各样唱大戏的帽子，和五颜六色的腿靠［1］及道具来唱戏。为了防止别的同龄人来偷我们的道具，竟冒着危险，找了一只废弃的木柜子，放到只有两个巨大的石门柱支撑着的门楣上锁起来，连我们都要用楼梯，才能拿柜子里的东西。现在想来，那么一点点地方，放那么大的一个柜子，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有掉下来的危险，想想都后怕。
忽然有一日，谁知堂叔他是心血来潮，还是突发奇想，竟想起要去放筌了。他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是我堂爷爷五十多岁才生的晚崽，老来得子，何等珍贵。所以，不管他要想做什么，我堂爷爷就是想尽办法，都要满足他。可他有个弱点，个性有点中性，非常胆小，以到傍晚，怕黑，还非常怕那想象中的“鬼”。为了壮胆，有个伴，他就邀请我和我同岁的一个堂弟，一起和他去放筌。
那时黄土矿街上赶场，一到春耕时节，就有几个织筌卖的人卖筌，最漂亮的是一种叫“花屁股”的筌，它筌口子上的盘龙和筌芯都非常美观，配上那流线型的筌身子，和后面圆鼓的尾部及象一朵花开一样的尾巴，全身搭配起来，非常漂亮。但它美不足的是，早晨起筌空［2］泥鳅时，有点不方便。当你掰开那尾巴时，它是螺旋状的，不小心泥鳅还会掉下田去。
还有一种个个喜欢的筌，就是袁家坊的“糊子筌”。他的筌织得比其他人的筌，略长略大一点，竹篾也显得略微粗些，但整体呈流线型，从中间至尾部慢慢隆起，非常耐看，也非常进泥鳅黄鳝，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效益很好。据知情人士讲，袁家坊糊子开始织筌时，要看过日子，在开春前后，寻找个“四立四绝”的日子，就去砍竹子开始织筌。当然，这个“四立四绝”的名字，只是从老人们的口里说出来的，实际是一个什么日子，我们也无处去查证。但有一事，“糊子筌”的口碑好，别人的筌壹角贰，壹角叁分钱一个，他的是壹角柒分钱一个，永不松价，而且每场都是早早就售罄了。
我们一来是初学者，二来又不知道卖筌的奥秘和行情，凭父亲给我卖了十来个筌，净拈便宜的卖，每个筌八分钱。虽然只有八分钱，但在那个时候，已经也是很值钱了，十个筌要捌角钱，一天工资的三分之二了，同现在比在来，你说贵不贵。堂弟也卖了同样多的筌，我们正好凑成一担来挑了。
有了新卖来的筌，人就来了精神。那时人虽小，可动手能力还强，拿锄头挖来蚯蚓，早早就锤好饵料。为了照顾堂叔的胆小，在天黑之前尽快回家，我们出发时间就很早，当走到苦脚栗树时，小叔观察了一下后，就告诉我们，今晚就在这里放筌了。
只见堂叔管我衣袖，裤脚，腰上围好篓谷子［3］，提着筌，手握扦棍下田了。我俩兄弟也紧随其后，跟着下田，效仿他放筌的姿式、动作，依法泡制，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放筌。虽然，水温有点剌骨的凉，可心情兴奋，也就无法顾及的了。
因为兄弟俩年幼，全无技术可言。我甚至闹过，要把筌放到离开水面，突出露在水面的犁坯上，胡说什么“泥鳅到犁坯上来开会，再进筌”的谬论来。如此无知的水平，放筌的收获就可想而知了，每晚满怀希望而来，清晨都是屈头丧气而归。
时间以久，我们的兴趣已退，再加上天气寒冷，手脚皮肤开裂，每晚火燎火烧钻心地痛，要抹上凡士林或猪油才好点。但到第二天早晨，一下田沾水，那种疼痛滋味更是难以言表，无法形容。这样皮肤的开裂，要等到一层小细黑痂的剥落，才又会出现鲜嫩的皮肤，如此无数次的反复，也就伴随着无数的疼痛。
如果我有所收获，那怕就是几条泥鳅，或者捡到几个田螺，回到家里，一定会得到母亲的赞许，“你看，我个崽搞得泥鳅和捉得田螺回来了。”如果遇到某一个早晨，我们一无所获的时候，叔叔一看我们空空如也的篓谷子，总要从他那篓谷子里有限的收获，抓几条泥鳅给我们俩兄弟，以资鼓励。
2016.于家乡
注释
［1］腿靠：方言。指唱戏用的盔甲。
［2］空：方言。在这里是倒出的意思。
［3］篓谷子：方言。一种用竹子编织而成，盛鱼类的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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