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号

林大叶、曾韵与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演绎莫扎特与马勒（刘方/摄）

文 | 张听雨

“魔号”显然典出马勒的《少年魔号》。这部套曲在马勒的创作生涯中举足轻重，可以说是他最重要的一部艺术歌曲套曲。不仅如此，这套作品还深刻影响了马勒的交响曲创作：马勒的交响曲有“歌曲化的交响曲”之称，其中总会大量引用他的歌曲素材，而《少年魔号》是被引用最多的，马勒研究学者加滕堡甚至将其“二、三、四”交响曲称为“魔号交响曲”。6月9日、11日，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邀请指挥林大叶携手圆号独奏家曾韵演出乐季音乐会，上半场曲目为莫扎特的《第四圆号协奏曲》，下半场为马勒的《第五交响曲》。此次上演的《第五交响曲》尽管在《第一交响曲》之后第一次重回纯器乐化，但还是在末乐章中引用了“魔号”中的旋律。

曾韵（刘方/摄）

“魔号”当然首先意指上半场手执圆号登台演奏的青年。欣赏铜管最重要的便是音色，甚至这个参数在铜管上较之钢琴、弦乐更为重要。钢琴、小提琴音色稍逊些，可以通过技术弥补一部分，而当听到音色难听的“喇叭”炫技我只想逃跑。曾韵的音色温暖敦厚，不见锋利的音头却仍有极强的韧性。铜管演奏一大半是呼吸的学问：观察其呼吸运用，他总是以最快的速度用最小的动作将气吸入最放松的身体，而后以缓和的暖气流灌满圆号曲折的管体，如同他的声音能够灌满音乐厅的每个角落一般。上半场整个协奏曲时间都是在不断的歌唱中度过，曾韵的演奏着意强调每个乐句熨帖的收束，三个乐章选择了极具对比性的速度，并以纯净的音色伴随从容的句法。曾韵是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的客座首席，与乐团有着知根知底的磨合经验，因而在配合上也更加如鱼得水。几点表现可以证明曾韵对待莫扎特无疑是持有当代美学立场的，其一表现在不模仿自然圆号的效果，而全然以歌唱性策略演绎。其二体现在对炫技性的追求。“莫四”第一乐章的华彩为曾韵自己创作，他的这段演奏可以说是极炫技之能事。且不说华彩中纷飞的跑句，仅吹奏的同时需要哼唱一个音并发出双音的技巧便展现了四次。莫扎特时期并无此技巧，曾韵的当代审美旨趣与华丽技巧于此可见一斑。

“魔号”这个题目无疑可以辐射到下半场，“马五”是乐队铜管的试金石，小号、圆号都是实打实的独奏，此次大剧院乐团的发挥不错，较之6年前与指挥家法比奥·路易斯的合作有着长足的进步。小号首席王与兵、圆号客座首席韩小光都有十分出彩的表现，整体几处摧枯拉朽之处铜管放开的力量平日少见，如果说曾韵的圆号是“美声”，那么下半场大剧院铜管展现的是彻底的“铜声”。

林大叶（刘方/摄）

如此处理自然也得益于林大叶的精细排练与处理，这版“马勒五”给听者的最深刻印象便是将马勒音乐中汪洋恣肆的沉痛表达得极为充分。这种浪漫主义的沉痛不是单纯的，而是糅合了悲痛、无助、自我感伤。林大叶在梳理清楚基本的平衡后突出了马勒音乐中不安定的因素，而整体速度的稳定更放大了这一效果。另一个悠长之处便是乐曲整体处理的结构清晰，每个乐章中只有一个高潮，需要一笔带过的句子绝不拖泥带水。“马五”中经常有不同性格的主题或音乐形象同时在场，而在林大叶的处理下，这些主题显得纷繁却不凌乱，各自呈现出清晰的走向。典型的如第三乐章中大量的复调化织体，急管繁弦如蒙太奇般效果，只有经过如此缜密的梳理方可递延到后面的段落。最后的尾声可谓“君子豹变”般的精彩，速度骤起而乐团火力全开，音响激烈地燃烧直至结束。

出于对曲目与形式的兴趣，我又聆听了林大叶与国家大剧院交响乐团6月13日举办的周末音乐会，音乐会题为“解密第五”。林大叶的口才极佳，音乐会演出了贝多芬、柴科夫斯基、马勒的《第五交响曲》片段，林大叶在其中穿插讲解，言简意赅中将交响曲的形式、音乐史上动机展开方式的传承、具体作品的情绪等讲解得生动可感。同时，他还有着良好的艺术趣味。音乐会演出的第一首曲目是大剧院“青年作曲家计划”中胡一轩的作品《吟唱》，这部作品中音色的搭配与织体的写作十分成熟，许多“以点带线”的材料发展方式与题目《吟唱》暗合，四个部分的结合也较为有机。而尽管如此，目前现代音乐还未普及到大众审美层面，而林大叶却以当代艺术为例，生动地讲解阐明了艺术不应仅停留于感官上的悦耳，而更可跨域至思想的先锋，如此简明生动的比喻在他的讲解中俯拾皆是，可见他的口才与修养。

真正的音乐家总是在不断求索、求变。记得之前看过林大叶指挥“马五”的录像，四乐章小柔板开始打的四拍，而这次现场呈现却以八拍开始，细细品味，两种方式制造的音乐氛围确实有着微妙的差异。指挥家随不同乐团、不同心境的变化而不断探索、改变，这显然是后现代艺术家具有的宝贵品质。希望在北京的舞台上能多见到林大叶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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