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智纲：画 缘

文/李智纲

我自幼喜欢绘画，说不清什么原因。我的故乡，贫穷落后，家中无一人识字，可以说，毫无艺术影响。在我幼年的记忆中，视野之内，断壁残垣，瓦砾遍地，是战争留下的一片凄凉。读不到一本书，看不到一幅画，仅能发现的村中艺术品——女人、孩子鞋上的绣花，枕头顶上的图案，庙里残存的壁画和泥塑，甚至旧门楼上的砖雕和瓦当，这些朴素的美，在我幼小的心灵上，也算是一点艺术滋养了。在这种氛围里，我依然喜欢绘画，该是缘分了。

李智纲作品

我与绘画，本是有缘，却又无缘，若说无缘，还是有缘。

我相信缘分。尽管看不见，摸不到，你得乖乖承认。

五十年代初，我们这远离大城市的偏远农村，竟奇迹般地有了书画市场。新年画的出现并走进千家万户，自是难得的绘画老师。令人欣慰的是，解放初，由于世道变革，大城市的中国书画原作，从富人那里被贩卖到农村来，一下子提高了农村的文化艺术层次。翻身农民以从未有过的喜悦心情选购了不少书画艺术品，其中也有名人字画。家乡书画市场的出现，令我眼界大开，兴奋不已。逢集过会，那挂满一面墙的中国书画原作，早已是心中的偶像，赏不完，看不够，父母虽无文化，知我喜欢绘画，也购买了一幅中堂（书法），两套四条屏，其中一套大写意水墨花鸟，一套工笔花卉，成为与我日夜相伴的老师。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较高水平的中国画原作，，是我步入绘画艺术大门的良好开端。

走进艺术院校的大门，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然而，命运并未给我那样安排。初中毕业，高中毕业，都未能赶上艺术院校招生的机会，所幸，我的文化课基础很好，1960年我顺利地踏进南开大学的校门。

南开大学，是令学子们向往的名牌大学，是周总理的母校。南大历史悠久，环境优美，专家教授、名人荟萃，一个农家子弟，能进入这样的高等学府，我也激动过。然而，文科必定不是艺术，这里不是我理想的天国，我心中另有所爱。

我不相信命运，而命运却能左右人生。是顺从命运的安排，还是与命运抗争?我相信机遇，没有机遇，任你奋斗，也很难改变命运。

李智纲作品

我不甘心命运的安排，而要想改变命运，谈何容易!一个刚进大城市的农村青年，一无亲二无故，谁来帮忙?何况，一进南大，首先是专业思想教育，要求巩固专业思想，安心专业学习。要改变专业，需勇气，要胆量。在当时的政治气氛中，领导一句话，就是一顶帽子，而南大的领导，不是大官儿，就是名人教授，每年开学典礼能和师生见一面就不容易了，你去哪里找领导?敢吗?

命运像演戏，好运时而给张，时而给李;今天你走红，明天也可能大难临头，谁能事事好运?然而，我相信，好运永远属于勇于奋斗的人。

苦闷、无奈、不甘于现实。想画画，又必须上好课。认准的道，要走下去，路在哪里，如何去走?矛盾中，度过了一年多的时光。

月光下，我在马蹄湖畔散步。走近行政楼大门，蓦地发现，大门旁挂着一个绿色"意见箱"，它像一束电波传到我的大脑，立刻触动了我的心灵，并迅即做出反应，这小小的信箱不就是普通学生通向领导的路吗?岂不省得面见领导之苦。于是我茅塞顿开，连夜给教务长写信，并小心翼翼地把信投到信箱里。这无路中的路，无法中的法，似有神仙指点，显了灵。

信是送走了，可前途未卜，心神不定。此事不敢透露风声，只有埋在自己心里。焦虑中度过了十余天，终于从教务处传来了电话通知，通知我去教务处面见王科长。不知是喜是忧，心里敲着小鼓，想立即见到王科长，又怕真的见面。那是1962年早春，我来南大近两年，可从未走进行政楼半步。将近教务科，脚步愈觉得沉重，而事到如今，也只有往前迈步了。

李智纲作品

教务处王科长的和蔼态度，使我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他说教务长看过我的信，很理解我的心情，已责成教务科同美院联系，北京的尚未回音，天津美院已联系好，你可准备几幅作品，如果他们认为作品水平可以，即可转学。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教务长不但未批评，而且全力支持一个爱好艺术的青年，这是真的?我只觉得两眼模糊，握着王科长的手，不知该说什么。至于如何走出办公室，如何下楼梯，怎样走出行政楼，一点也记不清了。

半月之后，又传喜讯。美院看了我的两幅国画作品，同意转学。我激动，心里像开了花，我要中途改变命运，终生与绘画结缘。我的秘密在同学们中公开，同学们为我祝福，朋友们为我高兴，我沉浸在无比欢乐与幸福之中。

1962年9月，我怀着献身艺术事业的激动心情，离开学习生活两年的南大历史系，踏进天津美院大门。在我眼里，南开园是那么美好;在我心中，南大的领导是那么可敬可亲。是党的关怀，给了我机遇，改变了我的命运。

四年的美院学习是愉快的，时刻牢记来之不易的命运安排，并为自己选择的专业付出了心血和汗水。然而，正当我即将完成学业，满怀信心地准备走向工作岗位时，厄运又降临到我的头上。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人妖颠倒，是非不辨，奋斗四年学习的竟是"封、资、修黑货"。于是，画笔又被夺走，迟到两年的毕业分配，是进工厂改造。记得进工厂报到时，政工科长第一句话是，不管学什么专业，都要到车间劳动。这就是大学毕业的结局?知识无用了，自己为之奋斗的绘画条件没有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痛心呢?又一次的苦闷、彷徨，可又无力回天!

李智纲作品

人生的道路是不平的，哪有一帆风顺?回首往事，我还是有幸者。十年之后，命运又把我重归于绘画之路。虽然，"文革"夺去了我宝贵的十年，风华正茂的十年，但毕竟余生尚存时间和条件为之奋斗，夺回逝去的十年。虽无成绩卓著，但毕竟没有虚度年华，因为我的心始终没有离开绘画事业，也许，这就是命运，这就是缘分。

一九九七年二月

【作者简介】李智纲，1940年出生于河北威县。1960年考入南开大学历史系，1962年转学天津美术学院，1966年毕业。师承著名花鸟画家李鹤筹、孙其峰等。当代著名花鸟画家、书法家、散文作家。

现为《散文百家》编审、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民族画院名誉院长、澳大利亚画院艺术顾问、中国当代书画研究会名誉会长、当代中国花鸟画研究会理事。历任河北省美协常务理事、河北省书协理事、河北省花鸟画研究会副会长、邢台市文联副主席、邢台市美协主席。

著有《怎样画木本花卉》、《葡萄画法》、散文集《心境》、《明月照我心》等。出版有《李智纲画集》、《中国画家李智纲》、《李智纲写意花鸟画》《中国当代名家画集李智纲》、（大红袍）、《学院派精英 李智纲》、《中国美术大系 李智纲卷》、《大家气象 李智纲作品》等。入编《中国美术选集》、《中国花鸟画百家》、《当代中国花鸟画集》等多部合集。

多幅作品被人民大会堂、中南海、天安门城楼等国家机关和学术团体收藏。获“中国百杰画家”、“中国当代百名杰出国画家”、“中国当代百名杰出国画家”等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