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底探索」第十八章 2

故事的大概是这样的:一个富有的青年,名字叫阿尔弗烈德,和一个叫艾丽斯的女子,结识了很久。阿尔弗烈德渐渐地对他温柔而美丽的情人感到厌倦。他邂逅了阿黛勒——一个制造商的漂亮的女儿——且爱上了她。阿黛勒也回应了他的追求,于是阿尔佛烈德一心盼望着可以娶她的那一天。可是他没有足够的性格的力量向艾丽斯述说他的新爱情,就一直拖延下去,尽量延搁和艾丽斯的无可避免的谈话。有一次,他发觉她颇为疲倦,并且听说——她一直把这件事当作秘密——她常常有心脏病的发作。第二天,阿尔弗烈德去找阿黛勒的父亲,要求他答应让阿黛勒嫁给他。这位制造商很友善,但坚持阿尔弗烈德必须以一年的时间在外国旅行,来考验一下他感情的稳定性。而且在这一年当中,他们两人不准通信。一年之后,假如他们彼此还保持着不变的感情,则她的父亲将不反对他们结婚。

阿尔弗烈德马上和艾丽斯踏上旅途。他希望在这一年的等待当中,他和艾丽斯的关系将在某一种方式下解除。他们在瑞士和英国消磨了好几个月,访问荷兰和德国,当秋天来的时候,他们到意大利。在巴勒摩的时候,艾丽斯突然心脏病发作,但很快地就痊愈过来。阿尔弗烈德为她担心,但当她感激地亲吻他的手时,他感到一阵憎恨,这使他自己也吃了一惊。同时,对于阿黛勒的一种强烈的欲望使他不耐烦起来。

阿尔弗烈德和艾丽斯,继续他们的旅程。这个女的“不知道在海上寂静的黑夜里,在他的拥抱里的已不再是自己,而是一个被唤起了整个生命的遥远而美丽的新娘。”但是,接着,幻想舍弃了阿尔弗烈德,他离开了艾丽斯,他的口头是:她的心脏病有复发的轻微的征兆。有一次,他看到艾丽斯躺在床上,因为疾病发作几乎昏迷过去,他感到心中浮现了一丝迷蒙的希望。在回程的船上,艾丽斯的病发作了几次,船上的医生用恰当而非不确定的话警告阿尔弗烈德说,他必须在每一方面不去骚扰他美丽的妻子。

阿尔弗烈德想听从医生的嘱咐,但艾丽斯把抵抗着的爱人拉回自己身旁,好像她想用她的柔情使他满足。但当她溶化在他的怀抱里的时候,他感到从他灵魂最深邃的地方,有一种微笑升到他的唇边,他逐渐认之为一种胜利。他必须向自己承认,对于这种秘密的希望的认知,不只将意谓他的争斗之终结,而且艾丽斯本身——假使那个终结是不可避免的,而她必须加以选择的话——将愿意死在他的吻下。一夜又一夜,他观察着她极乐的溶化的征象,而当她多亏他的照料,唤起一种新的生活时,他感到好像受骗了一般。当他抵达拿坡里时,他发现阿黛勒没有信来,而他曾迫切地要求阿黛勒写信的。他失望了,并且领悟到,他不能想象没有她的生活将是怎么样的痛苦。他想到向仍在船上的艾丽斯坦率地表白真象,但他害怕这样坦率的表白,会引致严重的后果。阿尔弗烈德满脑子这些绝望的思想,在海边漫步,“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几乎昏倒过去。受不住焦虑的冲击,他坐到一条长椅上,直到这一阵发作过去,眼前的浓雾蒸散为止。”

什尼茨勒的小说接着告诉我们:这件事发生以后,阿尔弗烈德决定杀死艾丽斯。他毒死她,以便使他自己可以自由地去就阿黛勒。艾丽斯在性交之后数分钟即死。阿尔弗烈德回到维也纳,发现阿黛勒已许了另一个男人,而且听她亲口说她不再爱他了。这本小说的非固有的结局让阿尔弗烈德在决斗中被杀身死。他在临终的时刻找到了他之谋害他所曾爱过的女子的代价。

在我听到我自己说:“喔,那是它吗?”之前,我已记起什尼茨勒小说的主要内容,就像是闪光一亮,或者说:我的眼前出现了一连串代表故事中某些稍纵即逝的景象。但甚至在这些景象出现之前,这一晕眩的时刻,不仅表示我发现自己的那种混乱,也表示我的重新定向的开始。它指示了我对自己的第一丝朦胧的了解已形成一种重新引起病状突发的诱惑。在心的跳动持续中,有一种以经验这种突发以代替经验源起与动机之洞察的可能?这个稍纵即逝的眩晕感,必曾在我的思想的联想中看到阿尔弗烈德在拿波里的花园中突然被眩晕——一种昏晕与焦虑感所征服时的那一种景色出现。因此,这是和什尼茨勒小说的主人翁同化的时刻,却是基于感情境遇与心理过程动力学相似的一种同化作用。

如此,弗洛伊德之提及那本小说,正符合以一种间接的方法作用着的心理学的实验。在我回想那本小说的纲要的时候,我发现了一种了解自己的潜意识的方法。这就像人家拿给你看一张陌生人的相片,而使你想起某个人,接着你了悟了相片中的人正像你自己。他并不是你,而是你的誊写本,你的Doppelganger;不是你自己,而是你的第二个自己。这第二个自己乃是一个人情感潜力的全部,是蛰伏在我们心中的可能性的人格化,是我们没有过过而本来可以过过的生活的代表。什尼茨勒的小说,显示了潜隐在我性格中的一种可能命运的可怕景象,那誊本,the doppelganger把我们只有想想而己的事情变成为事实。

很奇怪地,面对着我的思想的现实并不使我痛苦,反而使我感到宁静,并且使我取得前所未有的距离。在它显示给我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时,它使我相信:我注定要保持一种从未有的潜力,它不能从思想变成事实。这些阴影永远是阴影,永远无法变成实物,就在一面镜子里看到它们之时,马上清楚地知道,一切都过去了,知道我的恐惧和焦虑是夸大了。就像突然的光亮照在它们之上,让我看到它们只不过我的想象创造出来的,让我认识它们真正的本质。一个人在晚上进入一间黑暗的屋子,能一下子便想乱出可能有个盗贼或凶犯等在角落上,他惊骇了,于是抖索地找电灯开关;待屋子一亮他看到刚才他误以为是人影的,原来不过是一个柜子。被压抑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的那些残忍的、侵略的倾向和冲动,当试图在感情的、精神的曙光的领域(在这些领域里,思想和行为好像是同一的)中越过意识思考的领阈时,就获得一种特别凶狠的面貌,它们好像恫吓着要变成事实,因此必须造成一项新的强大的努力来摈斥它们,把它们又逐进冥府。

这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当我一离开疗养院的时候,我必曾想到:爱拉会死,或者我下一次来的时候,将发现她已经死去。这个念头,或者说,这个愿望必曾被我用强大的力量加以摈斥,为了我的良心,也为了我对她还有情爱。但这个死之欲望的抑制已是对我从这个白日梦所获得的潜意识满足的一种反动,我的白日梦必曾争着要变得那样栩栩如生,至于成为事实——我必曾潜意识中以我的妻子之死亡或已死的景物引为乐事。那一阵眩晕表示对于梦境成真的这个秘密希望潜意识放肆的转变。它表示从白日梦醒到现实生活的一段时间,当我周遭的现实使我认清我曾做过一场白日梦,并且在这个现实世界里落空了的时候,我就感到一阵眩晕。

这种眩晕显示,对于现实的一种新的定向已成必要。我们的许多病人当分析会谈完毕,从躺椅站起来之时,都有这一段时间的眩晕,在此姿势的改变是不重要的,它只证明一个更基本的感情变化,几乎整整一个小时,病人是生活在精神现实的世界里,在那个世界中,所有思想、感情和冲动都有着充分的自由,他很可整个沉溺于幻想,他的行动只能表现于想象中。最后他必须突然地站起来,他必须面对物质现实的世界,他必须再度活在冷冰冰的事实、规纪与秩序的范畴之中。这种转变常常在短暂的眩晕症状,以及瞬时即逝的眩晕感中表现出来;对于现实世界的重新定向于焉告成。

假使我的眩晕就是表示从一个白日梦中猛然的觉醒,那么这一场突然发作的恶疾、这种死亡的感觉,又代表了什么呢?或许是我为了我的谋杀的想头,为了想象的杀人的可能性而咒诅自己死去,因而发生的症状吧!假使我经验了绝灭的所有的恐怖,那么它只能表示我在意识中感到我应该死去,因为我希望我的妻子死去。在此,我们潜意识的生活遵从了一条最古老、最原始的律则:“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自古以来就是杀人者偿命,而心中起杀人念头的人,也必同时兴起一种死亡的感觉来惩罚自己。而这种惩罚的性质和他所兴起的恶念是相配的。从这种想象的惩罚你就可以推断出:他在心中到底动过什么歪念头。

以后的几个月里,每当我有了潜意识的幻想,或者每当那被抑制了的希望:爱拉死去的愿望势将变成意识的时候,我的有力的拒斥就表现为我的病状的突发:在这种重新定向的企图中及在跟随而来的对于可怖的疾病的感觉。每一丝谋杀的愿望的出现总是跟着我自己死去的景象和感觉。我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在打击着我。我只知道,在晴朗的蓝天之下,有什么东西使我感到我的末日到了。为了我的思想上的犯恶,我这样严厉地惩罚自己。我在意识中不曾想到我的妻子应该死。虽然我曾不只一次想起她的突然死亡的可能性,这种时候,我总是伴随了极大的痛苦。当然,我的困迫性的思想很明白地显示,此种谋杀的欲望必是存在的。我的焦虑以我用以抵抗的方法证明这些思想是在我心中作用着,但它们总是带着否定的征象。

某种新的东西必曾进入感情过程的阶段,否则,那些被抑制了的思想必不能赢得接近意识的欲望(是的,意识的希望)的领域的力量。其中的事是不难猜测到的:即我和那个女子的迷恋。下面的这个思想必曾出现:假使爱拉死了,我的冲突将随之完结;我就可以和这个少女结婚。为了达成这个念头,或更确切地说,这个希望,则我的妻子应该死去就成了唯一的一步了。在幻想中,这一步是做到了。就是说,它以一种潜意识的意志行为,一种思想中的谋杀表现出来。当这个思想看着就要变成意识的,看着就要从抑制的领域返回来的时候,道德以及旧日情爱的所有的反对力量就动员起来,阻止了这个念头出现。这一来,阻挡是成功了,而只有我所加于自己的惩罚显示,一桩思想的罪过是犯上了。

罗马立法者的一句格言:“无罪不罚”(Nulla poena sine crimine)在潜意识的思想领域里也是正确的。其科罚乃针对想象出来的罪行。起先,我戏谑地加以处理的那些思想,我却把它们配置在我的强迫性的思想与怀疑里了。现在,它们恐吓着要闯越意识思考的脚灯,被我对那个年青女子的欲望推促到那儿。我的那些发作的严重的症状正显示了它们对我说来是多么的危险。所有的精神抵抗的力量都被唤起来和那个闯客搏斗。我想,我应该死去,因为我对于爱拉有着那么强烈及生动的谋杀欲望;或者,我想,我宁愿自己死去,而不愿看着她死,或看到她已死去。当然,对于我的发作的这些阐释都是可能的:它们都不是互相排斥的。它们能够共存,是的,潜意识过程的特殊性质甚至使它们融合成这样的形式:别的人死在自己的死亡当中。

让我对弗洛伊德的话之心理分析学的意义再多说几句。在那最后的一次治疗会谈以前很久,他必已知道我的发作的潜意识意义。我必已给了他足够的潜意识资料,使他获致一个心理学的结论,而这个结论对于我却是那么迂远。为什么他停了那么久才解说?为什么他选择这种特殊的方式,把它和什尼茨勒的小说联结在一起呢?我想我猜得着他的分析计策的理由,我已学会不只赞赏它们,而且把它们利用于我自己的业务上。

只有初出茅庐没有经验的心理分析学家才会受不了诱惑,把他对于病人发病的潜意识动机和源由的猜测与了解,即刻告诉病人。分折的经验告诉我们,最好待病人有了心理上的准备之后,才告以必要的阐释。在多数的情形之下,这就是说要等到病人似乎只再须几点提示即能自己找出阐释的时候。

要决定这个时刻何时到来,都是很困难的。被分析学家所觉察到的某些潜意识的征象指出:病人在心理上是准备好了来接受并吸收那些阐释。有某些例子,必须——常常是因为外在的理由,譬如说时间的压力,但是普通的是因为病人情感处境中的若干因素——处理一种精神的休克状态。这个意思就是说,在较早的时刻即给病人一些心理学的说明或阐释,即当分析学家的说明完全突如其来使病人来不及防备,于是造成和休克差不多的效果。在这些事件当中,还需要获得至少某一程度的准备,或者带给病人某些资料——这些资料将出其不意地使他骚动起来——(而这些数据乃出于一种可以缓和情感的冲击及抚慰悲伤的形式)。

对我,佛洛依德尽量在我们所能够支配的时间内,延迟下他的判断。假使他在了解了我疾病发作的潜意识意义之后,马上告诉我:“你希望你的太太死去,以便你可以和别的这个女子结婚。”我将不单单受震惊,也不会相信他。我对于我实际挣扎的重复描述,由分析而得到一种情感上的准备,使我更乐于接受事实。

「内心底探索」第十八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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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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