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情史」第五章 为什么歌德绝情而去?

第五章 为什么歌德绝情而去?

歌德用很细腻的散文描写他和芙莱德列的爱情故事。当他描写那些人,那些风景和情境时,这一切都像再生一样的活在他的经验里。为了使自传更为逼真,歌德很费力的描写芙莱德列的穿着、也模仿农人们的言语、更把“阿尔萨斯”(Alsace)的植物和动物名称仔细的写出。虽然,他很费力的作了这些工作;可是,他并没有说明绝情而离开芙莱德列的原因。歌德只说:“当我愈来愈了解这个好女孩的真正好处时,我爱她更深了。可是,就在这时候,我却可能永远的丧失这种亲密和美好。”这段话里,他并没有说出促使他离去的动机是什么。在字里行间,我们可以看出,他有着一种宿命而无可奈何的口气。他曾说:“年青人早熟的情感往往没有持久的结果。”可是,为什么呢?到底什么原因使年青人不会有持久的结果呢?由歌德和芙莱德列的爱情故事,我们都知道,两人的亲友都默许他们的婚姻。歌德自己说过,希望他们两人之间的结合不要像虚幻的蔷薇花环那样易凋、易残。在下面这段文字里,我们可以看出他绝情而去的最明显原因是什么!

“这种年青人不加思考的爱情,就像夜空中发射的曳光弹。它在天空划出一道弧形的亮光;并和星辰争辉,在一个极短的时间里,好像停驻在列座之间一样。然后,沿着相似的路径坠落下地;最后,当它落实后,匐然一声,烟消云散似的不见踪迹。”

上面这段话里,歌德告诉我们的只是一个譬喻。它很难解释;从这里,我们还是没法知道歌德真正的动机是什么。可是,同时期歌德所留下的书信告诉了我们许多资料。由此,我们知道,渇望着无价的恩赏的歌德,为何那时候“有个阴影盘据在心”,而使他受着折磨。歌德说“有个阴影盘踞在心”绝不是偶然的。当歌德想到这位可爱的女孩——她对生命和爱情有着多么的热望!这时候,歌德还会有什么阴影呢?是不是歌德故意不解释呢?或者,他无法解释?

这个谜,许多传记家和学者都想解开它,大家都想找出隐藏在歌德内心的动机是什么。因为人类的灵魂不像一本打开的书那么清楚;因此,这种研究结果就有极大的差异。对于这一点,我们不要惊讶。由于每位学者都认为自己寻找到的动机是唯一正确的,因而排斥别人所获得的结论。正由于他们意见的分歧,我们才怀疑其结论。

动机的种类,从最低微的到最高尚的,应有尽有。有些人认为歌德的动机是阶级观念作崇;有些人则认为,歌德天才横溢,对任何人都不会钟情太久。可是,歌德却为了这件事觉得终生歉咎。因此,真正的动机一定和多年来折磨他的罪恶感有密切的关联。任何解答里一定要对这种“罪恶感”有所交代——这种歌德自己所谓的“忧伤的惩罚。”

现在,让我们从浩若瀚海的文献堆中,选出一些研究歌德的典型传记家的意见:

亚历山大•鲍姆嘉顿(AlexanderBaumgarten),是个耶稣会教友。在他一八八二年论歌德的书里,认为:“歌德是世界上能真诚的爱和为爱牺牲的机灵男子。如果他选择了另外的方式,则他和芙莱德列的婚姻间就不会有真正的阻碍了。她深深的爱着他,他们两人的性情也很合适,老牧师夫妇也盼望他们能结合。可是,歌德并不愿顺利的结束这桩浪漫史而进入礼堂,他只是任性的玩玩而已。……爱和自私的冲突极端痛苦而歌德的忠实概念发展得很迟。因此,最后歌德终于遗弃了芙莱德列以保持自己的自由身,和赢得世俗所谓的爱情上的胜利。”

鲍姆嘉顿的这种极平凡的见解,我们不拟多作讨论。让我们再看看另外一位学者的意见。约翰尼靳·佛洛依兹汉(Johannes Froitzheim)在一八九二年的著作里,认为从年青时一直到老年,歌德都是个冷血的自我主义者,谁碰到他谁就得倒霉。因此,芙莱德列只不过是众多牺牲者中的一个而已。因此,佛洛依兹汉认为歌德为了让别人说好话,而任意曲解真情和事实。

另外一位传记家,艾杜瓦•恩格尔(EduardEngel)更明白的指出,芙莱德列“在歌德的臂弯里,受到最甜蜜的拥抱因而完全的依顺。”“在这种拥抱的力量之前,她毫无抗拒的,只是天真未凿的百依百顺。”恩格尔认为歌德致沙尔斯曼的信件,只不过是一种父性的他的一种“焦虑的信件”而已。芙莱德列在歌德的心目中是个杀子的格莱卿的原型;对于这个被挑唆的女子,他觉得很担心。恩格尔认为许多人把歌德的恋爱观看成拍拉图式的乃属无稽之谈。他认为:“歌德在《真事和杜撰》以及许多剧本里一直很痛苦的责备自己,准此,可以看得出歌德的恋爱观决非柏拉图式的。”恩格尔的这种观点,我们完全同意。因为,如果歌德的恋爱只是柏拉图式的,则他心中盘桓不去的罪咎感将如何解释呢?可是,我们却不能完全同意恩格尔过分明显的结论。他认为“歌德之受到指责是应当的。我们需假设歌德有很严重的犯罪感。他挑起了芙莱德列炽热的初恋之情。结果,芙莱德列在歌德前降服了,降服之后,芙莱德列的余生也就充满了阴霾。歌德初长成人,他的心中充满了人类的悲惨感觉,他认为可耻而羞辱的死亡的黑色翅膀一直在他的爱人头上飞翔。因此,这种悲惨的内心感觉使他深受折磨;如果歌德自另外一种角度来看世界,他就会知道这些只不过一些琐屑的顾虑罢了。”

在上述的引言里,恩格尔表示歌德假的哀愁是过分的焦虑所产生的。不错,歌德认为他和芙莱德列的关系是一种罪恶,他一辈子也只相信这件事是罪恶而已。恩格尔并指出:如果他们两人只是彼此相悦,互吻互爱而不存心嫁娶对方,则歌德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恩格尔说:“伟大的悲剧并不仅仅是由搁浅在职业生活沙滩上的事件所引起的。”的确伟大的悲剧史不是这么平凡就产生的。可是,我们却怀疑恩格尔所谓的“搁浅职业生活的沙滩上。”这种图像。我相信《浮士德》的诞生一定有更重要和更强力的冲突在背后催促着。如果只因为歌德因为挑逗了一位中产阶级的女郎而觉得有罪恶感,因此促使他写《浮士德》,这种解释就太牵强了。

有些传记作家认为歌德之所以离开芙莱德列是经过慎思熟虑的。有些人则认为歌德的父母可能反对这件婚事;可是,歌德的父母对这件事却毫无所知;即使,他们知道这件事而且也反对,也未必就能制止得了歌德和芙莱德列的结合。事实上,芙莱德列是个牧师的女儿,其地位相当于法兰克福任何中产阶级的女郎。一八三三年,芙莱德列的姐姐苏菲(Sophie)这样说:“歌德为什么没有娶芙莱德列呢?当然,他的家庭很富有;可是,她毕竟也是个牧师的女儿啊!娶了她不也是门当户对的事吗?”

维亨•波特(Wilhelm Bode)曾经举出许多妨碍歌德和芙莱德列结合的因素。十九岁以后,歌德肺部一直不好。他从塞森汉写信给沙尔斯曼,说他一直咳嗽和发烧:“我不能控制自己的呼吸,就像半个废人。”芙莱德列很可能也患肺病。波特说:“这两个病人没有订婚,几乎是件不需要强调的事情”他又继续说,因为歌德并没有结婚的打算;因此他对当初的绝情而去并不想作任何的解释。他说:“很显然的,歌德因为个性完全没有形成,因此一个妻子在他心中完全没有地位。”以上所说的各种论点,我们承认对歌德最后的决定离去,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影响。可是,有一点值得怀疑的!这些因素可能是歌德意识到的吗?很奇怪的是,歌德对这件事一直觉得内咎,可是波特却认为歌德的这种歉咎感是假的。例如,在前章,我们曾经指出歌德托沙尔斯曼把他的“哥兹”带给芙莱德列,并说:“可怜的芙莱德列当看到书中的负心人被毒死后,或许会觉得安慰吧!”可是,波特并不接受这种解释,他认为:“因为没有沙尔斯曼的信件,我不知道芙莱德列的负心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指谁。因为这件事情距他们分手后已经过了两个夏天,这个负心人并不一定就是指歌德。即使指的是歌德自己,歌德也不需要想象一个女郎被情人遗弃后两年,会羞愤的上吊而死。”不错,世界上有许多这种例子产生的不可压抑的创痛,有些还会演变成悲剧。然而,在这里,我们并不准备和波特争辩。波特所以替歌德辩护,主要乃在于他把这位大诗人偶像化了;因此,他不愿意这个偶像被玷污了。

亚道夫•梅兹(Adolf Metz)的解释从一个更高贵的观点出发。他认为歌德相信自己前程远大;可是,如果和芙莱德列这种小家碧玉结合,必会使他不能达到更远大的目标。因此,歌德不愿就此和芙莱德列结合。梅兹说:“为了这种理由,歌德不愿屈就这种小巢之中。而选择‘法兰克福公民服务处’(Frankfurt Civil Service office)这等高枝作为栖息之所。”可是,我们在前面曾提到过的鲍姆嘉登神父却不是这样解释的。梅兹并认为歌德因为相信自己对人类有崇高的责任,而不是对芙莱德列的微渺私情就能满足的。因此,他最后离她而去。因此,歌德对舍她而去并无歉咎;可是对伤了芙莱德列的心,他却有很深的罪恶感。恩格尔相信歌德在这段韵事里有极强烈的罪恶感;波特则认为这种感觉并不存在;梅兹却认为歌德对这段往事的描写乃是想替自己开脱遗弃的罪名,并对芙莱德列的折磨觉得安心。梅兹认为歌德把塞森汉的事件歪曲了,并且把芙莱德列看成是个反复无常而盲目的女孩,是她自己加速了她的毁灭。他说:“的确,这种主张很可信。因此,歌德后来的《忧郁的惩罚》会使读者们认为太过了,并让读者相信他的良知的确是太过敏感了。”

可是,歌德在塞森汉的往事却不支持这种观点。歌德也决无意思替自己开脱罪名。相反的,他对自己的突然绝情而去却有着极强的罪恶感。我们要问的是:梅兹的这种解释是否使歌德产生罪恶感的唯一动机?或者,是否为主要动机之一呢?这个问题,甚至梅兹本人到了后来也怀疑他是否解释错了;因为,歌德的罪恶感是这样的深而久,这是梅兹所无法解释的。

毕尔休斯基(Bielschowsky)及鲁修斯(Lucius)以及大多数的学者,认为歌德天才横溢。因此无法受制于塞森汉这种中等社会的小天地。瑞特维锡(Kethwisch)也坚决的认为歌德对自己渐渐茁壮的创造力很了解。因此,他不是只作一个乡野人士就能满足的。根据福瑞德瑞克•龚多夫(Friedrich Gundolf),订婚使歌德面临了选择自由或枷锁的冲突。他说:“为了余生,他应当为爱情而承担责任呢?或者,他应当把这个爱情放弃,以从事需要更多原创力的文墨生涯?”古恩特(Guenther)则认为歌德有难以驾御的向上的冲力,和对于诗人的任务有其自觉,而这种冲力在塞森汉这种小地方会被闷死,因此他才离芙莱德列而去。古恩特并相信:“另外一个不可原谅的原因并不是歌德对自己才气的自满,而可能是他乃一个无情的自我主义者,由于芙莱德列得了肺病,使得她的魅力丧失了。因此,正常、健康而现实的歌德不能忍受,终于离她而去。”

福瑞德瑞克•李斯特(Friderich List)说:“当歌德真正了解芙莱德列的本质和自己存在的意义后,他的罪恶感就开始增强了。准此,他必须向芙莱德列道别;这就是歌德第一次面临天国和尘世之爱的冲突。”而“歌德终于放弃了尘世之爱以赢得永恒之爱。”然而,这种放弃同时也是个牺牲,“因为牺牲了芙莱德列,歌德反而得到了一些他从没拥有,也从来没有企要过的事物。他很痛苦的放弃了比他以前所经历过的更重要的事物。”

梅耶(R.M.Meyer)发现,歌德所以觉得有罪恶感乃是因为“他曾经给这位女郎希望的理由,可是并没有献出自己的心反而以狂风伤了对方的心。”华尔特•林顿(Walter Linden)则质问:为什么歌德觉得不可能和芙莱德列结合呢?他说:“唯一可能的理由就是——由于歌德自我发展具有像恶魔一样的强劲力量,因此使得他迈向崇髙的目标,也使得他无法在任何界限上停留或与它有丝毫的关联。”在这种恶魔般的生命和自由的情感之下,“要评论这件事情的对或错是不恰当的。”伟大的天才不是自己的主人,而是别人的主人。他们是自己内心驱策力的奴隶。因此,林顿认为:“他们像全能的自然力,只遵循自己的律命,他们的使命是人的解放,当实行任务时,不得不犯罪。歌德当然也不例外。”无疑的,这种说辞极端高贵而有力。可是,歌德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的情感动机是什么?林顿一点点也没有提到。学院派学者们的意见,我们可以用一位极有才气的作家艾美•路德威格(Emil Ludwig)的解释作为终结。路德威格认为“马儿!马儿!莫恐慌……”这首诗——《祝福与分离》(Greeting and parting)指的是“爱情之夜与晨间的分别。”路德威格说这首诗是歌德终生为了保护她,使她不受自己的作品所损害“而作的隐晦性自白。”也就是说,这首诗既是自白,也是自白的掩饰。这种见解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歌德对于分别所持的态度是什么呢?“我们需要描写歌德对于这次分别而产生满怀罪恶感的动机吗?”路德威格的答案是肯定的。我们的确需要他的动机,尤其,如果我们认为歌德并不是个始乱终弃的人,这种描写更为需要。路德威格很有眼光的说:“歌德必须这样做,就是这个动机。”另外,他更强力的指出:“这事发生后六十年,歌德为了自己的情感而辩护,他认为只有真正的成就才算得上是一种特殊的道德。如果我们能了解此时歌德原创力是如何旺盛,则我们不会问;歌德到底成就了什么?”路德威格又指出:歌德的目标是从事艺术的创作。因此,他必须离开芙莱德列。他逃离这种田园风的生活。在任何状况下,芙莱德列的重要性都吸引不了他。路德威格又说:“一旦诗人的爱情定律在心中确定了,则对不能征服的女人他会大写情诗;而对容易依顺的女性则弃如敝履了。”

可是,芙莱德列这个例子却是例外,根据路德威格的意见,芙莱德列显然是属于被征服的女性,可是歌德仍然写情诗给她。歌德对这个容易依顺的女性无法忘怀掉。路德威格所讲的是那门子的心理学!

在前面我所以不厌其详的引用路德威格的话,因为,在这本通俗而受人赞扬的《歌德传》里,他说这本传记的目的是“遵循普鲁塔克(Plutarch)的传统,并以现代心理学的工具来处理。”以描绘出生动的歌德。他并说:“虽然歌德经前人多次研究,可是就像许多历史的事件传记家描写失败一样,这些传记也不能真正了解歌德心灵的历史。”可是,他自己的这本著作也不怎么髙明。

由于用了“现代心理学的工具”,路德威格结论:“歌德幼年生活的影响没有社会传统给他的影响大。”他的这本《歌德传》的目的在于成为“流水账的真正历史和诗的真正心理因素分析。”我们真诚的承认这本《歌德传》是攫住了历史和心理的实在性。路德威格曾经使他的读者觉得很惊讶!对他的诗和小说,他们发现不到一点想象力;可是,当他写历史和传记时,他的幻想却又太多了。

上面这些讨论并不能告诉我们歌德遗弃芙莱德列的动机是什么。这些学者所提出的许多意见可能有很深远的影响。他们强调歌德个性的成长,他对诗人使命无意识的自觉、对早婚的恐惧、对芙莱德列的肺病觉得很担心,这些因素对歌德当时的行为不能都有影响。不是,其中没有一项是有决定性的。其中任何一项也不能带来作为道德判断的基础——这是许多传记家和学者所坚持的。他们对伟人心理迷团作犹豫不定的研究,就像希腊神话里为了杀死“人面牛身怪物”(Minotaur)而战战兢兢的研究迷宫。因此,他们的目的不是指责歌德行为的不端,就是为他辩护或者宽恕他。可是,我们真正需要的则是了解他。




「歌德情史」第五章 为什么歌德绝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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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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