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底探索」第十七章 1

第十七章

以后十年间发生的事,在这里应该用很简短的方式来叙述。我在一九一八年战争结束后退役,我回到维也纳以后的几年是很幸福的一段时光。我自己对分析工作做得相当成功,还继续我的科举研究而且享受着佛洛依德对我将来的发展所显露的信心。我们的生活过得十分质朴,但我们还能储下些钱备不时之需。当时我们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还会是那样,并没有大好的日子到来。我们就像一般恋爱中的年青男女所能互相了解的那样深刻——或者说那样浅薄——的程度来互相了解,并且彼此都喜欢和对方在一起,胜过和任何第三者在一起。现在,我们在性的方面也取得协调。

接踵而来的是爱拉心脏病的突发,以及那八年缠绵的病床生涯,其间常常被长时的急性发作所间断。我在上面曾经说过,我养成一种被迫的工作,为的是赚得足够的钱来付医疗费。我不想说那些被虐待狂式的自我虐待,而是想叙述一下:古老的感情经验的重复如何在几年以后发生。

我不相信一个健康而平常的人,在少壮之年可以长期保持贞节。大家都知道,YMCA(青年基督徒协会)的理想,诸如纯洁的思想、纯洁的言辞、纯洁的行为,在这段黄金时代是难以实现的。看起来,清净的贞节之福气,只有上帝所特别眷顾的少数人(圣人及心智贫乏的人)才得享受。换句话说,只有病人才得享受。我们不可否认,许多健康的人当受了一个观念所盘踞(支配)时,可以在某一段时间内不要性的满足而生活下去。然而,这种心灵对肉体的胜利,无论如何是不能长久的。

在我妻子患病的那些年里,我是处在一种不幸的境遇,来对这个问题作广泛的自我观察。假若我想对患重病的妻子保持“忠实”的话,我——一个四十岁不到的人——只有两种办法可以选择:禁欲或以手淫求暂时的发泄。文献里所讨论的手淫问题,大多和罪恶感联在一起,尤以童年时期为然。我不同意我在纽约的同事们,说这种关系确实就是那么样的直接,我也不认为罪恶感是对手淫的惟一否定反应。譬如说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因外界或内在的环境逼得他靠手淫求片时的安慰通常并不感到罪恶,尤其不是像十来岁的男孩所感受的那种罪恶感。它不必然如此。有很多情形,这种性的满足方式能引发其他不同的否定反应,譬如:羞愧。这是说,他觉得它是退化的,像他这么一个成人而必须回归婴儿的过程,感到有损于他作为一个人的自尊心,他觉得那不宜于他的年纪和他的成熟程度。这就像一个信托企业联合公司的主席,不能去打高尔夫球,而必须和五、六岁的小孩在街头玩弹子一样。

起先我试着禁欲,集中思想做我的工作。如此潜心于工作,倒有了某些成功。可是,不久之后,那些急迫的冲动再不能挥之即去。以后几个月,每当它们看着就要被坚强的精神力量挥去的时候,它们却从旁门钻了回来,扰乱着白天的要务及夜晚的睡眠;它们的再现扰乱了我必须致力的工作。

我这样一个年青人却不得不重拾年青时(即我们秘密订婚当时)的那种习惯。我找机会和那些情愿只“玩乐”一下的女人发生临时的关系,来解除我的不安和压迫,来帮助我平静地回复工作。老实说,我并不想找一个情人,因为我爱我的妻子,我不过想找一个性的对象,一种没有情感牵累(如果可能的话)的肉体关系。我不再挂虑一个人是否有权像这样利用一个可敬的女人。为了要谨慎从事,也为了个人的口味,我不考虑放荡的女人。但是那一个可敬的女人会满意这种关系呢?而我能给的就只有这种关系。我决定不假装我在爱她,决定尽可能地表白我的意图和情感。我常自问:我有什么足以用来吸引漂亮少女的东西呢?我甚至没有时间来寻找机会(假如机会可由寻找可得的话),因为我几乎须把整天的时间用在我的业务上,而我也希望在空闲的时候到疗养院陪侍我的妻子。

可惊骇的事情是我却找到了我所需求的——几次偶然的“关系”却的维持了几个月之久,即是尽可能少花费时间和精力的关系,对象则要不讨厌我的混乱的、不耐烦的可厌性格的女人。我有一个病人当时因为工作上以及与女人的关系上有了困难,正接受心理分析治疗,有一次向我报告他的一次偶然的性经验。他说:“关于这个实在没有什么可写回家的,假使你的家书总曾写这一类事情的话。”这确实是问题的所在:到底把这些事写给谁知呢?当时,美国的小说正流行着一种作风:把男主角或女主角的性行为描写得丝毫不遗漏。许多现代小说的主要部分是一序列寝室、酒吧间的景色。我并不认为我自己是古板的。读它们,我既不感到道德的激愤,也不感到性欲的冲动,而只觉得厌烦。假使那些描写只是把性的动作一五一十地叙述出来,而没有任何对情感过程的洞察,没有任何个人的或特殊的特征,那么那种书既不是要当黄色小说卖的,为什么要尽写这些事呢?假使它的目的是在引发性欲冲动,何不干脆称它黄色小说?我认为性的问题的提出与讨论应该在小说中占有重大的地位,因为性在男女的生活中占着极重要的部分。然而不是题材本身令这种表现有价值,取舍的关键乃在乎作者处理那些素材的方法。

那些偶然的关系没有一件对于我有超乎寻常的意义。……我常想到得不偿失(the game is not worth the candle),但我只在game之后或是在两次game之间才想到这一层,而从来没有在game正进行的当中想到。这里有一个关于这一类的事,如何开始,如何发展的例子。这个例子不是随便信手拈来的,它的分析将对我情感的境遇有着很大的意义。在我与病人的分析晤谈的空档或分析结束了之后,我常常就赶到疗养院去,在时间许可之下尽可能陪侍在爱拉的病榻旁边。当然,爱拉接受肾脏手术之后的一段不短的恢复期间,我是如此的。我在病房里不能抽烟,但常常在医院的走廊上散步。有一次,当我正在散步的时候,在走廊的转角处,我和一个急急忙忙赶向手术室的年青貌美的护士撞个满怀。我立刻说道:“对不起,小姐!”这就是了。

以后的几天里,我几次遇见这一位护士,是不足为奇的,因为她在隔邻的病房工作。我们不再相撞了,但是有一次在狭窄的走廊相遇,为了彼此让路,我们竟同时闪避到相同的一边。我们就这样彼此挡着路,而不是彼此让路,我们都笑了,改正了“faux pas”,但我们又同时闪到相同的一边。第二天,相同的事情又发生了。我为我的笨拙说了几句抱歉的话,她幽默地作答。隔天,我又撞上了她,我们交谈了几句话。一个星期以后,同样的窘态又重复出现,我就问她那一天她不值班。这就是这首歌的开头,而接着这开始数小节的发展就只是达到它高潮的必要连续。

在此,心理学家的兴趣,将转向于这一成功的错误步骤的潜意识意义,以及该笨拙的聪明的潜隐动机。这个表面看来令人很尴尬的互相挡住去路,以及随后闪避到同一侧,这种在闪避中发现彼此,其实有潜意识在暗地里安排的。这场错误的喜剧其实隐藏有目的。虽然,我们并不注意我们的步子,但我们的潜意识对此却不放松。虽然我们想彼此避开,但某种东西却把我们拉到一起。我们走路所以会撞到一起,乃是有一种想不让对方通过,而相聚在一起的欲望在潜意识中左右着。我心中必曾希冀着去认识露薏丝——这是那个年青的护士的芳名——,但是在当时,我并不晓得我的这种欲望。它只是表现在那个有征候的行为,也就是表现在相遇时候我的笨拙动作。此带有征候性的行为的结果,即十分清楚地说明了潜在冲动的性质。

露薏丝心中也必有一种想在半路(实实在在地“半路”,不是象征意义的“半路”)上遇到我的潜意识的倾向。只有当她自己的潜意识欲望与我的相一致的时候,这个来回的动作才有意义。日后她曾告诉我,在我们还未邂逅以前,她就注意过我好几次了——知道我妻子的病并且同情我。我也知道几个月以前她刚和一个男子破裂,芳心也正寂寞。

在我看来,心理分析学家只管沉浸在神经病及精神病的病理问题之中,很少注意及那些极为明显的小意外事故及不引人注意的病征的行动。否则,他们的讨论怎么可能不在分析学的文献里更出现得勤呢?为了证明我的看法,我在这里要加上另一种经常发生的意外事故,这个意外事故就我所知还从未在分析学的书上被提及过或阐释过:就是说在一个拥挤的地方或街道上遗失自己的伴侣。这里是一个从心理分析的经验中得来的好例子:有一个病人和一位相识了好几个月的年青女子在维也纳的一条惯常走动的Kaemtnerstrasse上,谈得正起劲,突然间他发现在自己身旁的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女子,而他却向她起劲地谈话。原来他在人潮中失掉了他的伴侣,而继续和那位陌生人谈话,好像她就是他的伴侣似的。隔天,这位病人在分析晤谈的时候,笑着报告他这件小意外,而否认其中会有什么任何的意义。然而他接下去的思想却解答了这个失去伴侣的小小的心理学的谜。

他和他的伴侣苏菲正在谈论他们共同的朋友马伯尔。苏菲说了几句批评马伯尔的浅薄与轻浮的话——对之,我的病人称之为“狡猾而阴险”的;不过他提不起勇气来赞同他伴侣的意见。就在这个时候,这一对情侣意外地在人潮中分开了。看起来,这是一个完全了解的时刻,为什么他们就在这个时候分开呢,难道我们应该假定,上帝分离了人们希望结合在一起的东西吗?

该情境的环境是很显明的。在最后几个月中,苏菲对我的病人显示出她的意图之隐藏欠周的征候,而马伯尔一反她惯常的轻佻的态度,待他颇为冷淡。(以后,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原来马伯尔的冷淡态度是想吸引他的一种巧妙的触觉动机。)马伯尔比苏菲年轻而漂亮,病人对她较为动心,虽然他了解,她正像苏菲所说的一般肤浅而喜卖弄风情。

当他刚要诚心地同意苏菲的批评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离开了她,而正向一个陌生人说话。要阐释我的病人之所以失掉苏菲以及把她和别的女人混淆不辨的心理学的意义是不难的。我们如果把潜隐的感情翻译成意识思考的语言将是这样的:“我希望撇掉你,我宁愿和马伯尔走路,谈话。”那个陌生人就代替了马伯尔。假使我们对于像这类病征的行为所暗示的精神决定律确信不移,假使我们把那个陌生的女人置于马伯尔的位置,犹如代入一个解出的方程式一样,我们就可获致下述的意义:其实我的这个病人心中,必定希望把他对于她的想法告诉马伯尔本人。但这就像几天以前,在一次分析会谈之时这个人所说的——他对马伯尔实在感到懊恼了,而决定“给她一丝我的心思”。不管这样一种批评的态度,他不能向自己否认说他的思想曾贯注在那个标致的女郞身上,而他曾兴起对她的性的幻想。于是,他对马伯尔所感到的诱惑力,在他刚要同意苏菲对他的中伤的那一刻间找到了一种表现。另一方面,他对苏菲的厌恶征服了他。那一下偶然的迷失其实是意味着失去那个人,使她消失。在我所分析过的某些病例当中,一种下意识懊恼或烦躁之感,有时则只是厌烦之感,就在这种分离的行为中表现出来。把身旁的一个陌生人误认为自己的相识而继续与之谈话的这种纠葛,实可作如下的解释:我实在够受了;我宁愿改变一下我的伴侣;我宁愿和别的人说话。

虽然最近很少有人对于这类小的意外错误的潜意识意义写文章加以论列,但是,它们的心理评价,对于分析学家是很重要的。正如我和露薏丝的相识,是因那些笨拙的脚步开始的。几个月后,我们关系的终结,也在事先有过征兆,就是我们曾因了一些错误而彼此懊恼:我们在电话里,听错或听不懂彼此的话;搞错了约会时间或地点,以致彼此都空等了一阵。真正的小事故,如临时因为职务覊身,以致不能准时赴约这一类事,并不能使事实好转,且被对方在下意识里认为是故意的。我们最后的一次争吵是因为我在一间自助餐馆等候露薏丝,而她想我们是约定在两条街外的另一家餐馆碰面的。所有这些意外,看起来都是无关紧要的,但从它们之中就产生冲突的理由,产生出一种令人懊恼的不耐之感。此后,我们就不再彼此了解了。

「内心底探索」第十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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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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