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一个和现实相差无几的梦

我觉得这是一个梦。

我从床上弹起来，对着镜子看了看这张显得有点苍白的脸，脸上没有被荆棘划伤的痕迹，但是心头的痛感还久久没有消散尽，因此我可以断定这是一个梦，一个和现实相差无几的梦。

我路过一个洞口，这个洞口荆棘丛生，长满了不知名的带有火红色的刺的植物，那火红色的刺真的很像烧红了的铁一样，尤其在这黑寂的夜里。

我不敢靠近它，在我不确定它是什么的时候，我还是尽量不要靠近了，以免被它给袭击了。好像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对不确定的东西越来越恐惧了，尽管那些不确定的东西有时候根本不会对我们产生任何的威胁，但是在确定之前还是很恐惧。这是唯一的洞口，现在长满了不知名的植物，像是站岗的卫士一样，守着这个通向光明、未来的洞口。大概只有和卫士一伙儿的人或者原本就属于洞口里的这个世界的人才能通过吧。

我伸长脖子向四周看了看，希望能看到和我一样的其他人，这样我就稍稍有些胆量了。不管接下来是要斗争，还是离开这里去其他的什么地方。你知道的，这是在黑寂的夜里，所以除了眼前洞口这长着火红色刺的植物以外，什么都看不到。这个夜好像很特别，在我有过的经验里根本搜寻不到这样的经验。这个夜又黑又静，甚至能听到泥土纷飞的声音，就更别说心跳声了。夜越黑，眼前这个洞口就越显眼。随着时间的推移，洞口似乎正在一点点地变大，它像一个口袋，边上晃动的植物给我一种“这个洞口里风特别大”的错觉。奇怪的是，我既算十分恐惧，也无力挪动半个脚步。我用力地摆动着双臂，希望通过双臂的力量带动全身其他的肌肉，终于我还是没能挪开半个脚步。黑夜漫无边际，除了洞口都是黑的，如果能跑动的话，我猜也一定是向着洞口跑去，但是我对洞口也是恐惧的，与其从一个恐惧进入另一个恐惧，倒不如待在原地，这样遇见新的恐惧的机会就大大降低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变成了暗无天日的黑夜的。我记得最初遇见这个洞口的时候，天上还有散落的星星，和被稠密的云彩遮住的月亮。怎么好像就在一眨眼的功夫，这里只剩下这个洞口和漫无边际的黑了。

我见过的最黑的夜，应当是十岁那年。我被咣咣的砸门声给从梦里惊醒，慌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让我意识到“应该是发生了比较严重而且十分紧急的事情”。大人们也顾不上向我们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或许是出于保护后代的本能，拼了命似地抱着我冲出屋门，一路冲到了镇上的大广场上。广场上乌压压的，看不见一点光亮，但是能确定这里有很多人。小孩子就是这样，不把成人认为的危险当做危险，而是当做乐趣。我也是这样，在广场上站定后，环顾四周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深夜这么好玩。蝙蝠飞得特别低，如果我再长得稍微高一些的话，它一定能碰到我头；小飞虫、蚊子、蛾子一类的东西轮流地撞击我的脸，撞得我的脸痒痒的；还有迅速穿过人群的兔子——那时候兔子还是比较常见的——来不及留下身影便消失不见了。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在夜里醒着，除了黑夜之外还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所以这个夜并不是一个不美好的记忆。

天渐渐亮了起来，我再一次从梦里不主动的醒来。当我睁开眼的时候，广场上的人已经不多了，原来大家早已经回家了。这个惊心动魄的夜里，其实什么也没发生，或者说是没发生破坏性的事情，比如地震。那个年代人们就是这样诚惶诚恐，总是担惊受怕地过着日子。资讯不发达的年代，人们只能凭借经验来行事。过分小心，总得来说还是比较有用的，不必大难临头了还觉得高枕无忧。多少年后，每当家庭聚会的时候，人们还是会在饭桌上谈起那天夜里的“逃难”。其实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人们是不清楚的。只是听说“漏气”了，人们要逃离这个区域，不然的话会被吞没的……当然，“漏气”的消息也只是听说的，至于谁是这个消息发出的第一人，无从知晓，也压根知晓不了。

这就是我印象中见过的黑夜，虽然惊慌但是不那么恐怖，反而乐趣更多一些。

但是，对于这个黑夜我确定它没有乐趣，并且我主动想要逃开。我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双臂已经摆动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有酸痛感。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按理说天边应该出现光亮，因为按着时间推算的话现在已近黎明时分。往常这个时间点我都会被吵杂的叫卖声给吵醒，因为我住在临街的低层小楼里，路边集市早市，有卖水果的、新鲜蔬菜的、儿童服装的，还有给大爷大妈讲解养生保健知识的。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心生一些些怨气，因为他们把我吵醒了。而此刻，我是多么怀念往日那吵杂的叫卖声。

洞口的“风”停了。其实是洞口边上带刺的植物渐渐在枯萎，最开始的火红色一点点在消失，样子就像燃烧殆尽的火苗一样。我以为这是我由于过度惊吓而出现的幻觉，当我真实的闻到一股烧东西的味道的时候，我意识到这不是幻觉，洞口的植物果真被烧尽了，留下一片燃烧过后的灰烬。我太疲倦了，过度惊吓和高度紧张已经让我疲惫不堪，我控制不了双眼，任它闭上。闭上眼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竟然还有些许的暖意在心头，我太享受这样的时刻了。

“我梦见这城市上空盘旋着三颗左右似炮弹状的物体，分不清是从什么方向来的。旋即，炮弹状的物体像充满怒气，离弦的箭一般冲向大地，瞬间被炸出乌黑的大坑。来不及恐惧的我望见周围大楼的顶层出现了整齐的战士，他们手持钢枪却一枪不发，架势像早有准备似的。满城的人乱了脚步，抱头鼠窜，毫无章法，从前的预备演练看起来像模像样，此时根本派不上用场。”“后来啊，好心人提醒我说，千万提防那种带刺的炮弹，落在身上可疼了。我努力地张开眼睛，试着去看清他说的那种带刺的炮弹，好能避开。后来，我在一座大楼的脚下站立，他说的那种炮弹是一种似圣诞树一样的炮弹，不过是乌黑的，看起来的确可怕。”

我像个无所事事的看门大爷一样，稍有可以慵懒片刻的时候就蒙头大睡，差别是我刚才的睡不是慵懒的睡，而是极度惊恐后的自然反应，一样的是都会做梦。

我被一束强光晃醒，那是从洞口射出来的，瞬间清醒无比。

我彻底看清了洞口里的样子，那是全身用玻璃建造的洞，光亮亮的，就像盐湖一样。突然，从洞里飞出来了无数的蝙蝠，蝙蝠有大有小，大的近乎一个火锅，小的也有碗口那么大。蝙蝠在洞口的上空盘旋着，差不多一分钟后，它们组成了一个八卦的队形。顷刻间，它们变成灰烬散落下来了，地上除了一堆灰烬外，还有一滩黑红色的血。这个时候，我的双臂不自主的摆动了起来，双臂的摆动带动了全身其他的肌肉，我的双脚离开了似乎站了一整个世纪的原地，朝着洞口跑去了。

从一个世界去另一个世界，除了生死能实现外，其他还有什么方式实现呢？

似乎我跑了很久很久才跑进了洞里，但其实这个洞口离我不远，至少在意识层面看起来不远。如你根据前面那些描述想象的一样，这个洞口通向的是另一个世界。

这里惠风和畅，嫩绿的柳芽刚刚从枯黄的柳枝上冒出来，就像新采的茶叶一样，隐约还能闻到飘散在空气里的香味。在柳树聚集生长的地方的中心地带，有一个湖泊，澄澈的湖水倒映着天上飞来飞去的飞鸟，和湖里的鱼交相辉映，不仔细分辨的话总会让人产生一种“鱼和飞鸟是在一个平面上的”错觉。这里大多数的景色和我们世界的景色是相差无几的，乍看之下这个世界和我们所处的世界几乎是一样的。有时候我们在想，会不会在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世界和我们平行存在着，那个平行世界里有另一个我们在自在不自在的生活着，不得而知。

双脚不自主的继续往前走着，之前疲劳的感觉现在消失不见了，身体轻盈如燕，就像站在了平衡车上一样，运动靠的是身体的前倾，停止靠的是身体的后仰。所不同的是，在这个世界我是双脚真实的站在地上的。环顾四周，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不再是此前看到的惠风和畅，如沐春风的感觉，这一切都开始冷峻起来。再细看，地面、树木花草、飞鸟、湖泊以及湖里的各种游鱼都变成了明亮的钢结构，给人一种不寒而栗、难以接近的感觉，就像班会上生气的班主任的脸一样。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钢结构的。这里的人们不需要亲密关系，不需要领导下属，不需要老师教授……他们都是可以自行处理所面对的一切的，不论需要面对的是什么。这个世界崇尚丑、恶，“越丑越善良，越恶越美丽”是这个世界人们共同努力的方向，这个方向的高度如同我们这个世界“共产主义”理想的高度。杀戮是这个世界的主题。

我的脚步被身体控制着，继续往前走。走的久了就能见到这个世界的人类——一具具没有表情的钢铁人，面容、身材和我们人类是一模一样的，唯一的差别是：材质是钢。这些人类如果放到我们的世界，就算把全世界的科学家都聚拢到一起来研究制作这样的全钢模型的人，也不见得能制作成，尽管现在机器人技术已经比较发达了。我能从这些人类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戴着眼镜，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脚上的皮鞋看起来是刚擦过的。在他们眼睛里我看到的我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除了表情和他们一样之外。

不知道我作为一个外来物种来到他们的世界，对他们来说算不算一种侵犯。在我绞尽脑汁想要想清楚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被一个弹珠状的东西击中了脑袋，“咣”的一声，我应声倒下。我能感觉到肩膀被一只大手粗鲁地抓着，身体在地上被拽着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和我在以前那个世界里的样子是一样的。我试着和这些人打招呼，企图得到他们的回应，以便能知道“这是哪里”，“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已经硬生生地拦住了三个人，他们都没有停下来听我向他们发出提问。在我打算拦第四个人的时候，天空突然黑了，就像马上要下一场暴雨似的。眨眼间，除了我脚下这一块地之外，整个世界化成了钢水，滚滚的钢水汇集成了大河。

大河中间出现了一个漩涡，我随着漩涡和钢水一起消失在了这钢构的世界里。

在我下降的过程中，我拼命地挣扎着，脸上、身上如同被刀割一样，阵阵剜心的痛感终于让我结束了奇怪的“旅程”，姑且成为“旅程”吧。正如你看到的一样，这里毫无章法，一个奇怪连着一个奇怪，这大概就是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