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1972年3月22日这天的上海，想看一场电影会遇到什么？

1972年的上海，如果想看一场电影，会有什么选择？

也许第一步，会找一下当时的报纸，当时的电影广告也是中国报纸上除了杂志广告之外唯“二”的广告品类。

但商业广告并不能说就完全绝迹。《人民日报》在1970年1月14日就刊登了一则当时难得一见的商业广告。这是笔者在一本书中看到的，顺便把它移过来，让大家见识一下。

最近笔者在家里的旧报纸堆里，找到了一张1972年3月22日的《解放日报》，在它的广告栏里，布满了当时沪上各家影院的排片广告。

可以看出，上海不愧为中国的第一大城市，能够拥有众多的影院厅，放映不同样的电影，在一天之内，可以在沪上影院里找到多样化的选择。

排在第一位的是芭蕾舞电影《白毛女》，与之并列放映的是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摄制的三合一电影“钢琴伴唱《红灯记》、钢琴协奏曲《黄河》、交响音乐《沙家浜》”。

这两部电影都是1972年春节期间上映的最新国产新片。

1972年的春节是在2月15日，两部新片均安排在春节这一天上映，有为新春庆祝的意思。

我们看看《人民日报》刊载的一则新华社消息：

新华社一九七二年二月十二日讯

近日，两部彩色影片已经摄制完成。一部是革命现代舞剧《白毛女》，另一部包括钢琴伴唱《红灯记》、钢琴协奏曲《黄河》、交响音乐《沙家浜》。这两部彩色影片将从二月十五日起，在北京和全国各地城乡陆续上映。

彩色影片《白毛女》是由上海电影制片厂、上海市舞蹈学校共同拍摄的。后一部彩色影片是由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和中央乐团、中国京剧团共同拍摄的。

从1967年以来，电影厂没有拍成一部故事影片，直到1973年，长影才开始将故事片拍摄列入议事日程，开始投拍故事片。在各大电影厂的共同努力下，在1972年的两年之后，也就是1974年春节期间，长春电影制片厂出品的《青松岭》、《艳阳天》、《战洪图》和上海电影制片厂出品的《火红的年代》上映，才结束了中国没有故事片的一段历史。

文革后第一部故事影片

我们这里再多交代一下七十年代初期的拍片情况背景：

1970年4月，北京电影制片厂在北太平庄开始重建，为了拍样板戏电影,政府重点投下巨资，北京电影制片厂1971年在新址专门建了一个面积3000平方米的当时亚洲最大的摄影棚。自1970年推出《智取威虎山》等片之后，系列作品接连在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推出。包括：1971年上映的《红色娘子军》《沙家浜》；1972年的《白毛女》(导演桑弧,主演茅惠芳、石钟琴、凌桂明,芭蕾舞剧)、《奇袭白虎团》(导演苏里、王炎、李光惠、王雷,主演宋玉庆、方荣翔等)、《海港》(导演谢铁骊、谢晋、钱江,主演李丽芳、赵文奎等)、《龙江颂》(导演谢铁骊、钱冮,主演李炳淑等),以及钢琴伴唱《红灯记》(“新影”,导演沙丹,主演浩亮、刘长瑜,钢琴伴奏殷承宗)、交响乐《沙家浜》(“新影”,指挥李德伦)。

纯洁至真的中国“复仇女神”

而站在1972年上海街头的观众，还得假以时日才能看到新拍成的中国故事片，所以，现在的观众，只能在两部样板戏电影中进行选择，而《白毛女》肯定是不错的首选项。

而另一部片名比较复杂的拼盘型电影“钢琴伴唱《红灯记》、钢琴协奏曲《黄河》、交响音乐《沙家浜》”除了声乐爱好者会去重温一遍之外，一般观众从心理上排斥的应对比较多一点。

继续沿着排名广告，看看还有什么选择吧。

作为样板戏之一的舞剧版《红色娘子军》紧随着《白毛女》之后，标题很大，也很醒目，这是由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成电影的，公映时间在1971年3月份之前，与此刻相差了近一年，所以，它的排名量较少，也是理所当然的。但一年前上映的样板戏，依然活跃在影院里，可见当时对这一片种的重视程度。

如果要看故事片怎么办？

我们在《解放日报》的排名广告中，可以看到最大的标题、排片影院达到九家的一部故事片，是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这部影片是1972年译制的最新朝鲜影片，所以对观众的新鲜度可以称得上是比较浓烈的。

实际上，朝鲜电影在七十年代初期，也有过很长一段的空白时期。

上一年，也就是1971年，朝鲜电影在中国掀起了第二次放映热潮。而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势头，与《解放日报》的排名广告上另一部正在放映的电影背景有着不可忽略的关系。

这就是《兄弟的中国人民的使者》一片，从广告上可以看到，沪上共有四家影院放映，其实这是一部朝鲜的纪录片，由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翻译过来。

这部电影反映的是一九七O年四月周总理访问朝鲜的实况，其实这部电影早在1970年6月25日就在我国上映过，但直到1972年这个片子还在上映，叫人觉得有一些奇怪。

这部影片的背景，是周恩来时隔十二年后第一次访问朝鲜。据任晓、刘慧华著的《中国对外援助：理论与实践》（2017年版）记载，当时中朝关系受到两个因素的影响，一个是对苏联看法的分歧，一个是文革后“中朝关系再次跌入深渊”，表现在电影引进中，从1966年到1969年，没有一部朝鲜电影引进中国。文章称：“这次访问后，两国关系又‘全面发展’”。

在这部记录片中，着意强调了反对美帝国主义的主题，而1972年3月份，正是尼克松访华结束、中美关系开始改善的时候，这部电影的放映，显然是强调了中朝友谊的牢不可破性。

在1972年3月22日这一天的上海影院，除了《摘苹果的时候》占据了故事片排片首位之外，还可看到另一部朝鲜电影《南江村的妇女》，该片上映于1971年7月，到今天也算放映半年了，新鲜感明显欠缺。

同时还有另一部朝鲜电影《战友》上映，不过查了一下资料，这部电影早在1959就已经在国内放映过，看来也是一部老片重放。

文革期间，阿尔巴尼亚电影一直是中国影院里的最吸引人的外国电影品类。

在1972年3月22日的上海影院里，阿尔巴尼亚电影无疑是一个比较好的故事片观赏选择。

《勇敢的人们》剧照

比如，《勇敢的人们》于1971年12月份上映，距离现在不过几个月，没有看过这个电影的观众，可以进去观摩一下。不过这部电影是一部儿童电影，实在没有什么情节，完全是一群孩子走遍阿尔巴尼亚山川湖泊的准纪录片，倒是里面出现了一个穿着比基尼少女的镜头，在中国观众之间留下了匪夷所思的印象，叶兆言在他的《唱情歌的季节》一文中，就提到当时这个镜头出现的时候，在中国观众中激起了不大不小的微澜。

另一部阿尔巴尼亚电影《脚印》就排片量较多了，共有六家影院放映。这部电影一开始就展现了一起凶杀案，带有强烈的悬疑色彩，今天看来，属于侦破片类型，在文革期间，还是比较有吸引力的。

这部影片也是1971年公映的，与现在的放映距离较近，算是国外引进的新片吧。

还有一部阿尔巴尼亚电影《海岸风雷》在五家影院放映，这部电影1967年译制，到现在已经五年之久，依然获得如此高的排片量，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海岸风雷》这部电影一直到1976年，还在城乡流动放映队里放映，可见其影响深远。我们甚至可以说，《海岸风雷》是阿尔巴尼亚电影在中国放映时间跨度最长的一部电影。

1969年10月23日《湖北日报》广告里就有《海岸风雷》

为什么《海岸风雷》屡“放”不止？

应该说，《海岸风雷》是阿尔巴尼亚电影中少见的注重戏剧冲突的影片，还有一点必须注意的一点的是，影片里的兄弟四人之间由老大哥引起的家庭内部分裂，实际上暗示了苏联身为老大哥身份的背叛行为，这个电影带有强烈的影射意图。所以这部电影放映之后，家里的长子，都觉得面上无光，影片里的出于一已私利而出卖了兄弟家人的老大很好地吻合了中阿都嗤之以鼻的所谓苏修集团。

1972年3月22日的上海影院里，还可以看到越南电影的身影。

这就是一部名叫《森林之火》的越南电影。排片量只有一家影院。

据谭慧著<中国译制电影史》（2014年版）介绍：

“《森林之火》(1966)于1970年由长春电影制片厂译制。影片讲述越南西部边境森林里的某村发现敌情,越南边防军派小分队进行侦察。他们依靠当地组织和群众探明了敌人的行踪，设下天罗地网，全歼了敌人。该片情节性强，内容中有不少越南民俗，比如巫婆跳大神的场面，作法术的巫婆的一句:‘天门开！地门开！阿灵的孩子快死了’的台词传播甚广。”

但观众对这部电影的反映却与专家的意见截然相反。在张映勤的《儿时的电影》一文中写道：

“给我印象较深的还有一部越南的影片《森林之火》，印象深是因为那部影片的效果实在太差，从头到尾都是夜间戏，黑洞洞的，看完影片，一头雾水，弄不清演的是什么，只记住了一句台词：‘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离开。’”

越南电影里还有一部《阿福》，这是1971年9月公映的电影，放到1972年，相信观众大多数都已看过了吧。排片量不高，唯有两家。

苏联电影只有一部《列宁在一九一八年》。

《列宁在一九一八年》剧照

其实当时中国观众看这个电影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那就是很多观众进去之后，就是看开始部分的一段芭蕾舞《天鹅湖》的场面。我们当然不能说沪上剧院还排映这部电影是满足观众的需要，但多少能通过这个电影，看出中国观众往往在外国电影的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发现优秀艺术的凤毛麟角。

《橡树，十万火急》剧照

比如很多观众在《橡树，十万火急》里温习到贝多芬《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三乐章》的优美旋律，并为此流连忘返。后来在1976年之后，中国电影中出现了那么多表现小提琴演奏家的音乐电影，不能不说与这些文革期间引进的国外影片的潜移默化的暗示和宣扬有着隐秘的关联。

现在我们看看国产故事片有什么片种。

上面说过，国内观众还得等两年，才能等到新片放映，那么，就重温一下老片吧。

关于文革期间老片解禁的情况，我们可以看一个资料。

除了“新闻简报”、纪录片之外，允许放映的文革前影片只有“三战一队”《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和《平原游击队》。1970年，为纪念抗美援朝战争20周年，又恢复放映了《铁道卫士》、《英雄儿女》、《打击侵略者》和《奇袭》四部表现纪念抗美援朝战争的故事片。（见黄嘉曦著《影视艺术与服装设计》2019版）

另一种说法是：1970年，是朝鲜战争(1950―1953)爆发20周年，《英雄儿女》《打击侵略者》等五部“文革”前拍摄的有关朝鲜战争的影片得以重映。这也是“文革”时期第一次复映“十七年”的影片。1973年5月1日，《铁道卫士》《南征北战》恢复上映，8月14日,《奇袭》恢复上映。（见丁亚平著《中国当代电影艺术史 1949-2017版》）

此说哪一个正确？显然丁亚平所记的史实是不正确的，因为在1972年3月22日的上海电影广告里，可以看到《南征北战》的身影。

同时在沪上影院里出现的国产电影还有《打击侵略者》、《奇袭》、《英雄儿女》、《铁道卫士》，基本就是上述资料里所涉及的几部国产老片。

我们再看看之后的一个影片产出情况，对1972年3月22日有着观影欲望的中国观众来说，他们还要稍安勿躁，一大批国产片正在行走在前来的路上。资料来自丁亚平著《中国当代电影艺术史 1949-2017版》：

1974年1月12日,中央批准上映新故事片。1月23日,《火红的年代》《艳阳天》《青松岭》《战洪图》4部影片在全国上映，这是“文革”后开始第一批集中出品、公映的国产故事片。在此之前,国内影片产量很低。1970年除样板戏电影以外,完成纪录片26部，新闻片30号,科教片2部;1971年完成故事片(样板戏电影)2部,纪录片46部,新闻片36号,科教片5部;1972年完成故事片(主要是现代京剧)7部,美术片2部,纪录片6部, 新闻片53号,科教片44部;1973年全年,共完成故事片(含舞台艺术片)7部，美术片3部,纪录片109部,新闻片65号,科教片59部。但是,到1974年,情况有了不同,全年共生产了20部电影,其中包括3部重拍片、6部戏曲片、3部美术片和8部新拍故事片。

在没有国产故事片的情况下，新闻纪录片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在我们面对的这一个时点的沪上电影院里，在多家影院都在放映纪录片。

排在头号的是《大庆红旗》，这应该是当年度拍摄成功的一部新片。因为《人民日报》1972年1月15日刊登了一篇评论“自力更生，奋发图强——赞彩色纪录影片《大庆红旗》”，署名：北京无线电二厂工人评论组、北京东方红汽车制造厂工人评论组。一般报纸上发表的评论，都是紧跟着新电影放映的。

另一部纪录片《中国乒乓球代表团访问日本》是在1972年元旦公映的。影片编导李振羽，这是一部黑白电影，据新华社通稿：影片“纪录了一九七一年四月间，我国乒乓球代表团在参加了第三十一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之后，应邀到日本大阪、京都、东京等地进行友好访问，受到日本人民和各界人士热烈欢迎的情况。”

还有一部更像是广告片集锦的纪录片《一九七一年春季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记录了1970年5月15日闭幕的在广州举办的商贸洽谈会的情景。喜欢看经济新闻的观众，可以进去体验一下。

还有一部名为《宾努首相、英·萨利特使访问我国西北地区》的纪录片放映，新闻事件的时间是在1971年9月，属于时事纪录片。

另一部纪录片《热烈欢迎埃塞俄比亚贵宾》，则纪录了埃塞俄比亚帝国皇帝海尔·塞拉西一世1971年10月6日到达我国首都北京进行国事访问的新闻事实，新华社通稿中称：

“由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摄制的《亚非乒乓球友好邀请赛》、《热烈欢迎埃塞俄比亚贵宾》、《文化大革命期间出土文物》等三部彩色纪录影片，将从二月十五日起在北京和全国各地陆续与观众见面。”

可以看出，这也是一部春节期间放映的新纪录片。

纪录片中还有一部《乒坛盛开友谊花》，握肖克凡《人间素描》（2018年版）介绍：“一九七一年四月，第三十一届乒乓球世界锦标赛在日本名古屋举行。这是缺席两届世锦赛之后，中国重返世界乒坛。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拍摄了一部名为《乒坛盛开友谊花》的纪录片在国内放映。”影片公映的时间在1971年8月。纪录片由新影和北京电视台也就是后来的中央电视台记者拍摄，此次比赛期间，中国队邀请美国乒乓球队访华，开启了“小球推动大球”的乒乓外交序幕。此片与1972年尼克松访华之间有着明显的呼应关系。

这就是1972年3月22日这一天一个在上海的观众能够看到的所有的电影选项。这些电影里，虽然没有今天影院里的片种那么丰富多彩，但是这些影片包含的信息，却要比今天的影院的主要片种更接近热点的脉搏，更贴近时代的心跳，触摸到中国最主流的信息导向，它们给予中国观众带来的满足感与娱悦度一点不亚于今天的影院里的喧嚣的声浪。

谁都无法否认1972年3月22日这一个平凡的日子里的上海的电影院里排名的电影作品的价值与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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