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留清气满乾坤

钱穆先生讲：过年七天，“大年初一，我把自己反锁在一间空屋里。自限一天读完一篇。第一个上午便读《梁惠王章句》上，读到能通体背诵为止。然后自己开锁出门吃午饭。下午则读《梁惠王章句下》，到能通体背诵，再开门吃晚饭。如是七天，直到新年初七之晚餐，我的一段心事始告完毕。这大概是廿余年前的事了。但我每逢新年，往往回忆到那七天。”

大家就是大家，能止则止，能止住喧嚣能止住流俗畅游于古往今来一心办道，十分令人敬仰。我辈却不行，过节以前，我也曾定下计划要把《汉书》读上几个章节和把《马一浮全集》第一册（下）读完，以丰富自己苍白的知识底蕴并从中汲取天地正气，以便更智慧地、平和地做人和做事。可到底没有静下心来把自己关起来，破戒喝了几顿酒和登了一次山，用生命换来的时间便在“是日已过命已随减”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节日最应景的天气是“燕山雪花大如席，纷纷吹落轩辕台”，辛丑的节日倒是晴了几天，似乎春天来得早些，是早春。那日登山却是是细雨靡靡地，有些湿滑，山不高而云绕、路不陡而平缓，拾级而上都不觉得十分累，有说有笑的一行都觉得有小小惬意，也许此行后来回忆起来还会会心一笑。

山上庙宇多，善男信女各按所需向俯瞰众生的菩萨顶礼膜拜，希望能够钓到自己的愿望。众生皆以所得心而求佛，以小博大是为“偷心”，求不到便说菩萨不灵。想那六祖惠能在唐朝的时候就告诉了众生“一切福田,不离方寸!从心而觅,感无不通。”佛氏门中有求皆应，求富贵得富贵求功名得功名，只是不可妄求。可惜众生心性浮迷，一味向外驰逐，如是是很难求得到的。“圣人求心不求佛，凡人求佛不求心。”但众生不明白，纵然你告诉了也不明白。

山上人多，摩肩接踵的，攘攘熙熙熙熙攘攘的，有些个热闹。转过一处青砖蓝瓦的殿宇，山涧间的几树梅花倒是十分可人，我避开人群静静地远望着在冬雨里无声地开放的花儿。元朝的神童王冕《白梅》曾这样写梅花：“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香。”天生万物一花一草本没有什么贵贱高低也没有什么你寓言什么我寓言什么，只是春日里百花盛开夏秋里瓜果满园，只有冬日里万物伏藏仅留得梅花一丝暗香，在万木萧瑟时节显得越发弥足珍贵。

王冕最为大众熟知的是《墨梅》这首诗，诗这样写道：“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王冕这首诗写的很是深刻，借梅花表达自己的人生态度以及不向世俗献媚的高尚情操，是借梅自喻，也是晓瑜世人。

王冕，元代著名画家、诗人。出身贫家，自幼嗜学。一次白天放牛，在私塾外入痴地听学生读书忘了牧牛，被东家恶揍一顿。王冕的母亲知道孩儿勤学，便依着他。王冕每天晚上到佛寺坐在佛膝上藉着长明灯的灯光下读书，会稽大儒韩性听说后非常惊异，便收王冕为弟子，王冕在韩性的教导下遂称通儒。但是，王冕仕途屡试不第，遂将举业文章付之一炬。王冕行事异于常人，时戴高帽，身披绿蓑衣，足穿木齿屐，手提木制剑，引吭高歌，往返于市中。或骑黄牛，持《汉书》诵读，人以狂生视之。著作郎李孝光欲荐作府吏，冕宣称:“我有田可耕，有书可读，奈何朝夕抱案立于庭下，以供奴役之使!”遂下东吴，入淮楚，历览名山大川。

王冕曾经游历元大都，老友秘书卿泰不华欲荐以馆职，力辞不就，南回故乡。隐居会稽九里山，种梅千枝，筑茅庐三间，题为“梅花屋”，自号梅花屋主，以卖画为生，制小舟名之曰“浮萍轩”，放于鉴湖之阿，随波飘荡听其所止。又广栽梅竹，弹琴赋诗，饮酒长啸。王冕的诗作多同情人民苦难、谴责豪门权贵、轻视功名利禄、描写田园隐逸生活之作。元惠宗至正十九年(1359)，朱元璋以兵请冕为官。冕以出家相拒，并扩室为白云寺。后来再兰亭天章寺驾鹤西游。

“画梅须具梅气骨，人与梅花一样清。”人们是这样称赞王冕的。王冕也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了“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的寒梅精神。

遥想那唐一代名臣，书法家颜真卿，一生也是“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的，用坚贞气节彰显“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的士大夫精神，彪炳来世。

颜真卿唐代宗时官至吏部尚书、太子太师，封鲁郡公，人称“颜鲁公”。安史之乱时，颜真卿率义军对抗叛军。建中四年(783年)，奸相卢杞专权，嫉妒颜真卿，适逢李希烈攻陷汝州，卢杞上奏说:"颜真卿被四方所信任，派他去告谕反贼，可以不劳烦军队。"也该大唐气数已尽脑残的唐德宗李适竟然同意了这个害人误国的谗言，朝臣均为此大惊失色，宰相李勉秘密上奏，“以为失一国老，贻朝廷羞”，坚决要求留下他。河南尹郑叔则也劝他不要去，颜真卿正色说：“圣旨能违背吗?”

颜真卿到后，李希烈想给他一个下马威，让自己的部将和养子一千多人都聚集在厅堂内外。颜真卿刚开始宣读圣旨，那些人就冲上来，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尖刀，围住他又是谩骂又是威胁，颜真卿面不改色大义凛然。

李希烈将颜真卿逮捕，在庭院中挖了一丈见方的坑，传话说要活埋他，颜真卿慷慨道：“死生有命，何必搞那些鬼把戏!”荆南节度使张伯仪兵败时，李希烈命令把张伯仪的旌节以及被俘士兵的左耳送给颜真卿看，他痛哭扑地，气绝后又苏醒，从此誓不与贼说话。恰逢李希烈同伙中的周曾、康秀林想偷袭杀掉李希烈，欲尊颜真卿为帅，事情泄露，周曾被杀死，李希烈就把颜真卿押送到蔡州的龙兴寺。颜真卿估计自己一定会死，于是写了给德宗的遗书、自己的墓志和祭文，指着寝室西墙下说：“这是葬身之处!”李希烈称帝时，派使者问登帝位的仪式，颜真卿呵斥说：“老夫年近八十，曾掌管国家礼仪，只记得诸侯朝见皇帝的礼仪!”

后来唐军日益强大，淮西形势转变。李希烈派部将辛景臻、安华到颜真卿住所，在寺中堆起干柴说：“再不投降，就烧死你!” 颜真卿闻言纵身跳入火中，辛景臻等人急忙拉住了他。李希烈的弟弟李希倩因与朱泚叛乱被杀，李希烈发怒派宦官前往蔡州杀害颜真卿，说：“有诏书!”颜真卿朝圣旨拜了两拜。宦官说：“应该赐你死。” 颜真卿正色说：“老臣没有完成使命，有罪该死，但使者是哪一天从长安来的?”宦官说：“从大梁来。”颜真卿破口大骂道：“原来是叛贼，何敢称诏!” 遂被缢杀，享年七十六岁。

半年后，叛乱平定，淮西节度使陈仙奇派军将护送颜真卿的灵柩回京，颜真卿之子颜頵、颜硕至汝州襄城县迎丧。同年，葬于京兆万年颜氏祖茔。德宗为他废朝五日，追赠司徒，谥号“文忠“。

颜真卿秉性正直，笃实纯厚，不阿于权贵，不屈意媚上，刚正有气节，以义烈闻名于时，最终以死明志。奸相卢杞也不得不说：“颜真卿四方所信，使谕之，可不劳师旅。”

集天地正气于一身的文天祥《过平原作》，对颜真卿惺惺相惜：“平原太守颜真卿，长安天子不知名。一朝渔阳动鼙鼓，大江以北无坚城。公家兄弟奋戈起，一十七郡连夏盟。贼闻失色分兵还，不敢长驱入咸京。明皇父子将西狩，由是灵武起义兵。唐家再造李郭力，若论牵制公威灵。哀哉常山惨钩舌，心归朝廷气不慑。崎岖坎坷不得志，出入四朝老忠节。当年幸脱安禄山，白首竟陷李希烈。希烈安能遽杀公，宰相卢杞欺日月。乱臣贼子归何处，茫茫烟草中原土。公死于今六百年，忠精赫赫雷当天。”

置身于山谷之间，神游于古往今来：“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无论王朝更迭你方唱罢我登场或者城头变幻大王旗，始终有一股“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天地之间的正气川流不息普育万物，使之生生不息，并育不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