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千帐灯

节后挥别恋恋不舍的母亲，便大清早匆匆背着行李前行了，“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早已被时代的川流稀释的只有在静夜思的瞬息刺疼地偶尔浮现了。生活本来如此聚聚散散静静嚣嚣，不会一直甘之如饴也不会一直苦不堪言，在琐碎的日子里总是混合着百千滋味而浓淡自知了。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坐在北上的列车里，反复咀嚼有纳兰性德的《长相思》，有点喜欢，尤其欣赏“夜深千帐灯”这句。王国维先生曾这样评价纳兰容纳的词:“容若词自然真切”可谓中的。这些许年来天涯羁旅虽没有容若侍卫那么深的人生苦旅阅历，却也有同样的感觉，只是没有容若的一世情怀和生花妙笔虽胸中万千却不能一笔道来，只好顺手拈来容若的意境抒发一点小我得情愫。

“夜深千帐灯”，棋盘繁星的夜幕下森列的军阵错落的帐灯，容若侍卫辗转反侧的站在边塞的军帐外，寒风里仰望星空，这一情景我能理解但不能揣度他是怎样的感受？风华正茂书香豪门世家，皇帝贴身侍卫二十几岁的容若，没有春风得意却心思慎微不能享受那种男儿戎马征战的生活，他有些思及家人眷恋故土。严迪昌《清词史》:“‘夜深千帐灯’是壮丽的，但千帐灯下照着无眠的万颗乡心，又是怎样情味?一暖一寒，两相对照，写尽了自己厌于扈从的情怀。”

山一程水一程。在帝都一两日只是在自己三尺小床上踯躅倦卧了一息而已，紧绷的肌肉尚未松弛便由帝都而蜀都而彭州丽春小镇了。

在万米高空忽而领略着天地一色，看见大地山河同时也看见漫无际野的虚空；忽而冯虚御风鸟瞰这果壳里的世界，青山如龟背河流似蛇行，那些星罗棋布的也许就是那个叫“人类”居住的地方；忽而穿云破雾上下颠簸如大地震荡欲生欲死，始信“人命在几间？对曰：呼吸间”；忽而似苍鹰滑翔脚踏自己熟悉的如豆腐块的土地了，一句话的画面也同时映现“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多么美好的愿望…

牙，已经疼了许久，吃了几百块钱的药就没有解决问题。好几个同事劝我去看牙医，我却固执地不认同，母胎里带来的牙我不能认同他们就硬生生地给我拔掉，我想让它随着我一起回归虚空还给大地母亲，有些疼还是要自己忍受地。

牙疼地脸也肿了半边，难以咀嚼食物，体温也略有些上升，进入宾馆体温测试自己就吓一跳：37.5℃。

“先生，你没事吧？体温有些高。”前台接待疑惑地问。

“没事，刚才我们赶路，紧张的了。”同事连忙打掩护。

“是的，太紧张了，没事，我休息下就好。”我自己也略感疲惫。

“没事就好，我看您状态还行。”倒是没有过分追究，不然这趟差就麻烦了，可能是牙龈发炎引起的体温上升，进了宾馆倒头便睡，也许是近来舟车劳顿的缘故也许是心气浮躁所使。

第二天醒来略微好些，但脸还是有些肿胀十分难受和难看。“炎老师，您不舒服吗？”对方单位同事问我。

“没事，牙疼好久了一直没好。”我捂着脸，略不自然地说。

“奥，炎老师吃药了吗？”

“吃了好久，略微好些，这两天好像又反复了，今天又有些重。”

“炎老师，如果你不介意，我们这里药店有包药的，既便宜又见效。”小贾殷重地说。

“奥，包药的？怎么包药？”我有些疑惑。

“就是根据你的病情，给你配药。”

“奥，看病去药铺包药这我小时候经历过，这么多年除了医院就再也没有药店给配药了。那好，下了班我去试试？”

下了班小贾带着我跨过马路走街串巷，去那个小药店，深秋了街衢两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些丰富有些寂凉。许久不曾在乡间小道上行走了，倒觉得有些惬意。不远处的房屋不高但基本都掩映在花树灌木丛间，一垄垄菜园绿绿的蔬菜树上挂满了沉甸甸的柚子，一簇簇婆娑的翠竹也有些热闹开放的三角梅，木板房里几个喝茶聊天的老人和纳鞋底的女人，十分幽静闲散宜人。

小贾带我进了药店，药店里也就一两个人，一个女生在药架柜台里面。

“您好，你怎么了？”女生问我。

“奥，我的牙有些疼。”我指了指我的右脸颊。

“多长时间了？”女生边说边从药架上取药。

“有些时日了，吃了好几百块的药就没好。”

“我给你配两天的药，你吃吃看，不好再来取药。”小女生很麻利地从药架的瓶子里取药配药，红的白的黄的药片如崩豆一样哒哒哒地落尽柜台上的小纸片内，小女生很熟练递给我包裹好药。

“你也不看看我的牙，就给我下药呀？”我疑惑地问。

“没事，来我们这里包药的多着呢，你吃吃看。”小女生一脸自信。

“肯定不好，两天不会好，我吃了快一个月的药了，那这样，你给我多包几包吧。”我有些担心。

“就两天的药就行，你吃吃看，不好再来，你们不就在旁边吗？”她以为我是这里的人。

“多包两天嘛。”我还是有些担心药物疗效。

“没事，你吃吃看。”小女生不给多包。

“那，多少钱？”

“15元。”小女生轻轻滴说，倒是挺便宜。

走了多少家药店了，买了多少盒药了，每一个店员给你推荐的一盒药就三十四元，而且恨不得多卖给你几盒标价很高的贵的药才好。“但祈世间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的古训早已荡涤无余了无痕迹苍白无力了。像这样，既便宜又不多卖给你的药家在熙熙攘攘名关利所的城市里是难以找到的，也许只有在这古风的镇里还残留着一息点点星火。

吃了两天的药倒也见效症状明显减轻了，直如印光大师讲的“药无贵贱，愈病者良；法无优劣，契机则妙。”信哉！

大医精诚。记得前几年冬季千里迢迢坐了一夜车去学校看女儿，由于去的早也不忍打扰女儿，便在学校里转一转熟悉下女儿就读的学校，以慰藉多年来不能伴她一起成长的亏欠。学校一座建筑大厅里镶嵌着一幅巨大的匾额，大书着《大医精诚孙思邈》，我静静地驻足默读：

张湛曰:夫经方之难精，由来尚矣。今病有内同而外异，亦有内异而外同，故五脏六腑之盈虚，血脉荣卫之通塞，固非耳目之所察，必先诊候以审之。而寸口关尺有浮沉弦紧之乱，腧穴流注有高下浅深之差，肌肤筋骨有厚薄刚柔之异，唯用心精微者，始可与言于兹矣。今以至精至微之事，求之于至粗至浅之思，岂不殆哉!若盈而益之，虚而损之，通而彻之，塞而壅之，寒而冷之，热而温之，是重加其疾。而望其生，吾见其死矣。故医方卜筮，艺能之难精者也。既非神授，何以得其幽微?世有愚者，读方三年，便谓天下无病可治;及治病三年，乃知天下无方可用。故学者必须博极医源，精勤不倦，不得道听途说，而言医道已了，深自误哉。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自古名贤治病，多用生命以济危急，虽曰贱畜贵人，至于爱命，人畜一也，损彼益己，物情同患，况于人乎。夫杀生求生，去生更远。吾今此方，所以不用生命为药者，良由此也。其虻虫、水蛭之属，市有先死者，则市而用之，不在此例。只如鸡卵一物，以其混沌未分，必有大段要急之处，不得已隐忍而用之⑾。能不用者，斯为大哲亦所不及也。其有患疮痍下痢，臭秽不可瞻视，人所恶见者，但发惭愧凄怜忧恤之意，不得起一念蒂芥之心，是吾之志也。

夫大医之体，欲得澄神内视，望之俨然。宽裕汪汪，不皎不昧。省病诊疾，至意深心。详察形候，纤毫勿失。处判针药，无得参差。虽曰病宜速救，要须临事不惑。唯当审谛覃思，不得于性命之上，率尔自逞俊快，邀射名誉，甚不仁矣。又到病家，纵绮罗满目，勿左右顾眄;丝竹凑耳，无得似有所娱;珍馐迭荐，食如无味;醽醁兼陈，看有若无。所以尔者，夫一人向隅，满堂不乐，而况病人苦楚，不离斯须，而医者安然欢娱，傲然自得，兹乃人神之所共耻，至人之所不为，斯盖医之本意也。

夫为医之法，不得多语调笑，谈谑喧哗，道说是非，议论人物，炫耀声名，訾毁诸医。自矜己德。偶然治瘥一病，则昂头戴面，而有自许之貌，谓天下无双，此医人之膏肓也。

老君曰:人行阳德，人自报之;人行阴德，鬼神报之。人行阳恶，人自报之;人行阴恶，鬼神害之。寻此二途，阴阳报施，岂诬也哉?所以医人不得恃己所长，专心经略财物，但作救苦之心，于冥运道中，自感多福者耳。又不得以彼富贵，处以珍贵之药，令彼难求，自炫功能，谅非忠恕之道。志存救济，故亦曲碎论之，学者不可耻言之鄙俚也。”

“爸，你来了？你在干啥？”女儿稚嫩的声音把我唤了回来。

“好闺女，你学的是与医相关的专业，一定要记住咱们医祖孙真人的教诲，老爹希望你能把这《大医精诚》背下来，成为自己终生的操守，并不断在学习实践中去努力践行，才不负寒窗十年的苦读，也让这《大医精诚》的精神成为你人生的支柱壁立万仞。”我看着寒风里的女儿殷殷地说。

“爸，别人老爸看到孩子都亲得了不得，你可好见到我都教育我。”好久不见，女儿一脸委屈。

“好好好，老爹不说了，不过老爹还是希望你能把《大医精诚》背下来。”我似乎有些絮叨。

这一幕已经过去了几年，但依旧清晰的仿佛就在昨天，不知女儿还记得吗？反而我倒是一直记得《大医精诚》这几句话：“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所以医人不得恃己所长，专心经略财物，但作救苦之心，于冥运道中，自感多福者耳。又不得以彼富贵，处以珍贵之药，令彼难求，自炫功能，谅非忠恕之道。志存救济，故亦曲碎论之，学者不可耻言之鄙俚也。”

夜幕沉沉，站在这西南小镇高高的阳台上，细雨靡靡思绪兮兮，不知女儿休息了没？有点想她，“夜深千帐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