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有梦书当枕

帝都的雨从凌晨就开始下了起来，那种自然般天籁的声音颇有韵律地唰唰地打在窗外冲天杨树的叶子上，夏日夜晚的风轻轻地吹过来谐和着雨声使这夜有些静谧，我被这雨声悄悄唤醒便无了睡意，索性起来结跏趺坐不睡了，顺手拿起枕边的一本书随性的看起来，看着看着偶尔脑海里浮现一句“三更有梦书当枕”的诗句，也许恰似描画我此时此景，让我思虑许久。

在帝都待了这么多年除了年龄增长以外增长最多的就是书籍了，书架上下、书桌上下、橱柜里上下早已都摆满了书。侄女毕业了有许多书不看了不知道如何处置，我告诉她“不弃字纸”莫要将书废弃了，侄女倒是听话前两天用行李箱给我拖来一箱书，就在她把书给我拖来之前，我还在网上下了单购了两本《古文观止》，年初买的一套十本的《马一浮全集》才勉强拿出蚂蚁啃骨头的精神读了两本，再加上这一箱书，书籍已经十分丰富了、丰富的读不完了。

我曾经说过“学早已上完，书尚未读尽”。我没有苏学士的“识遍天下字，读尽人间书”气概，但这个带有文字的书着实让我与书里的人与事一起颠簸浮沉大漠悲歌，确实幻化了我诸多时候的孤独寂寞，这些文字在我最困难低迷伤痕累累的时候如白药一般一点一点的给我疗伤，让我一个人独自蜷局在角落里舔舔伤口等待结痂愈合。

我从原工作地离职的时候孑然一身黯然将几包书拎走，后来有了新居的时候妻子在收拾锅碗瓢盆衣服被褥我欣然将几箱泛黄的大部头书籍也搬到了新的住处，跟了我那么多年的、早已不再看的书籍似乎是我的亲人般我舍不得丢弃一字一纸，纵然如何狼狈我都愿意“羸縢履蹻，负书担橐”带着一起前行。清怀西居士周安士在《安士全书》对文字书籍有如此精到的阐述：“人之所以独贵者，以其口之能言也，亦以其手之能书也。手能书，则手亦能言矣。然口之所言，仅闻一室；手之所言，可达万里；口之所言，止于当时；手之所言，可垂后世；口之所言，人以耳听；手之所言，人以目听；口之所言，片时即疲；手之所言，千秋不倦。甚矣！字之有功于人也。世间若无文字，则官吏无以为治，政令无以为凭。岂独家不能家，亦且国不能国矣！人之受恩于字者如此，而谓字纸可轻弃乎！字纸固不可弃，字尤不可弃。不顺乎亲，终身弃去‘孝’字；不友于昆，终身弃去‘悌’字。如是逐一检点，则字之为我弃者，多矣！若夫裹物糊窗，狼藉委置，则所弃者，不过字纸耳。或疑苍颉造字，开万古文字之源。但当天为雨粟耳，奈何鬼复夜哭乎？不知世间文字，既有正用，即有邪用。天之雨粟，因正用也；鬼之夜哭，因邪用耳。”

现代人的快餐文化都已读不懂传承千年的古文了，一般对于经典的古文我不爱翻译，翻译了如同咀嚼过的食物一样失去了原味，为了大家便于理解不妨翻译下：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是因为人既能用口说话，又能用手写字。手能写字那么手也能说话了。口里说话，只能使一室之内的人听到；手能书写，则能寄达万里之遥；口里说话，只能使当时的人听到；手里所写，可以流传于万世；口里说话，用耳朵去听；手里写字，用眼睛去看；口里说话，一下子就会疲劳；手里写字，世代都不会疲倦。多么伟大啊！文字的功劳。世上如果没有文字，那么政府官吏就无法治世，政令就无法畅通。不仅家不象家，国也不象国了。文字的功用如此巨大，那么我们还能轻易丢弃字纸吗？字纸固然不可轻弃，字尤不可舍弃。不孝顺双亲，终身弃去“孝”字；不友爱兄弟姊妹，终身弃去“悌”字。如是逐一检点，则字纸被我轻弃的，就太多了！比如用带有字的纸包裹东西或者粘贴窗户，用后随手弃之的都是字纸啊！有的怀疑苍颉造字，从此开万古文字之源。但当天为什么粟米像下雨一样从天上落下，为什么鬼要夜里嚎啕哭泣呢？不知道世间的文字，既有正用，也有邪用。天下雨粟，是因为正用；鬼夜里哭泣，是因为邪用啊。

周安士居士这段文字悲切地告诫我们：敬字惜字，勿弃字纸；文字正用则“天之雨粟”邪用则“鬼之夜哭”，不可不慎啊！”

印光大师《普劝敬惜字纸及尊敬经书说 》也至诚剀切地说：人生世间，所资以成德达才，建功立业，以及一才一艺养活身家者。皆由文字主持之力，而得成就。字为世间至宝，能使凡者圣，愚者智。贫贱者富贵，疾病者康宁。圣贤道脉，得之于千古。身家经营，遗之于子孙。莫不仗字之力。使世无字，则一切事理，皆不成立，而人与禽兽无异矣。既有如是功力，固宜珍重爱惜。窃见今人任意亵污，是直以至宝等粪土耳。能不现生折福折寿，来生无知无识乎哉。又不但有形之字，不可亵污遗弃。而无形之字，更不可亵污遗弃。孝弟忠信礼义廉耻，若不措之躬行，则成亡八字矣。八字既亡，则生为衣冠禽兽，死堕三途恶道矣，可不哀哉。

印光大师至于字纸的开示更是中的，人生世间一切活计皆赖文字之力，若无文字则人与禽兽无异！可谓晴天霹雳惊世骇俗，使人不得不醒！

掩起书本，蒙蒙的窗外雨依旧娑娑地下着似乎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在这雨夜里思绪钩沉莫衷一是，想想东想想西想想古想想今想想荣辱成败是非得失想想年过半百白驹过隙想想……想想……恍惚间我似乎穿越回了三国诸葛亮舌战群儒：

座上一人忽曰：“孔明所言，皆强词夺理，均非正论，不必再言。且请问孔明治何经典？”孔明视之，乃严酸也。孔明曰：“寻章摘句，世之腐儒也，何能兴邦立事？且古耕莘伊尹，钓渭子牙，张良、陈平之流。邓禹、耿弇之辈，皆有匡扶宇宙之才，未审其生平治何经典。岂亦效书生，区区于笔砚之间，数黑论黄，舞文弄墨而已乎？”严峻低头丧气而不能对。

“寻章摘句，世之腐儒也，何能兴邦立事？”这句话言之凿凿仿佛也是骂我的，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自己所有的所谓的知识都是不成体系散装的、没有一种的知识是贯古通今信手拈来了然于心的，没有一种知识能使我能砥柱中流壁立万仞。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临大义仍会苟且遇名利依旧攀缘，口无遮拦言是非、心无定所顾左右，不知道读书为何？想到此，不觉一身冷汗“读书为何？”

“何为第一等事？” 11岁的王阳明问私塾老师。

“惟读书登第耳。”私塾老师书未通达却明确答复。

“登第恐未为第一等事，或读书学圣贤耳。”圣贤王阳明予以断然否定。

王阳明一生如老夫子般讲学不辍，他曾这样说过：“读书讲学，此最吾所宿好，今虽干戈扰攘中，四方有来学者，吾未尝拒之。”就是这一生“宿好”终究成就他“上欲以其学辅吾君，下以其学淑吾民，惓惓欲人同归于善，欲以仁覆天下苍生”的圣人。

结跏趺坐有些时辰了，腿有些麻。夜沉沉地，雨唰唰地，我也累了昏沉了，便倦懒地卧下“三更有梦书当枕”，梦寐间我恍惚再次起身净手洁案焚香读书穿行古今携圣人遨游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