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下酒秦云炅河

又一次从帝都起身，去机场略微早些便坐下来看书喝茶等待候机。当播音员“前往宜宾的顾客请注意，你所乘坐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甜美的声音响的时候，我便将书放进了双肩包，拖着行李箱排队登机了，等找到座位安稳住坐下，去包里掏茶杯的时候摸了几遍都没有摸到，回思一想也许是将跟随我多年的茶杯冷冷地丢在座位上了。这些许年来，东也东的西也西的丢了好几个茶杯碎了好几个茶杯，可真的是一切物命皆有定数，你不知什么时候走着走着就走散了。这个茶杯跟了我两三年了，也可以说亲密无间但也在无意识间悄悄离开了我，不知它追随了谁去或者是被保洁弃之如敝履归于尘土了，思来略微有些伤感。

记得苏曼殊的《读禅阅心》有这么一段文字：崇祯末年，流寇倍急，上日夜忧勤。一夕，遣内臣易服出禁，探听民间消息，遇一测字者，因举一“友”字询之，测字者问：“何事？”曰：“国事。”测字者曰：“不佳，反贼早出头矣。”急改口曰：“非此‘友’字，乃‘有’字。”曰：“更不佳，大明已去其半矣。”又改口曰：“非也，申酉之‘酉’耳。”曰：“愈不佳，天子为至尊，至尊已斩头截脚矣。”内臣咋舌而还。

这一段文字所记载的是，崇祯皇帝的宦官城外测字问事大明江山的运势，无论如何择别改口一个测字者就能预测江山气数风流水转，颓势已成大厦已倾，确信“荣辱生死，皆有定数”。譬如这杯子如果我知道它要离我而去，我还会带它出来吗？

“莫放春秋佳日过”，在红尘里血脉喷张了几天，累了得便站到烟雨缥缈的翠屏山上消弭一身的尘累。拾级而上回环婉转间，回望叙府戎州山川叠翠树木掩映，远处观斗山起伏绵延脚下岷江不舍昼夜，流杯池曲水流觞，丞相祠羽扇纶巾，好一派风光无垠。多次留恋这翠屏山，这山的美直好似的吴承恩笔下的花果山：“势镇汪洋，威宁瑶海：势镇汪洋，潮涌银山鱼入穴；威宁瑶海，波翻雪浪蜃离渊。水火方隅高积土，东海之处耸崇巅。丹崖怪石，削壁奇峰。丹崖上，彩凤双鸣；削壁前，麒麟独卧。峰头时听锦鸡鸣，石窟每观龙出入。林中有寿鹿仙狐，树上有灵禽玄鹤。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仙桃常结果，修竹每留云。一条涧壑藤萝密，四面原堤草色新。正是百川会处擎天柱，万劫无移大地根。”自这洪荒形成以来，也许这山就一直伫立在这里，承载古往今来笑看成王败寇，包括我来登临也许是早已冥冥之中注定，只等机缘到了我也便出现了在翠屏晚钟的回响里。

“炎老师，翠屏山真的好看吗？”同行的小朋友问我。

“好看，你能想象多好看就有多好看。”我从心底里喜欢翠屏山。

“真的吗？”

“此地有茂林修竹、清流急湍；有小桥流水、水榭亭台；有修仙道人、出世僧伽；有茶社雀声、也有禅乐悠扬；有哪吒仙洞、有二郎杨戬……确实挺美。”一边走一边神侃着。

“一座山，让你一讲，感觉确实不错。你看那个回廊，高低错落真好看，这还有一幅字画，炎老师你看。”

“奥，‘汉书下酒秦云炅河’，这字写的真不错，真的是是南方多才子啊。”

“这字写的啥意思呢？”小朋友好奇地问。

“汉书下酒秦云炅河”前些年我就看过这个典故，这是一个宋朝人龚明之《中吴纪闻》记载的名士苏舜钦读汉书击节饮酒的故事：“子美豪放，饮酒无算，在妇翁杜正献家，每夕读书以一斗为率。正献深以为疑，使子弟密察之。闻读《汉书·张子房传》，至‘良与客狙击秦皇帝，误中副车’，遽抚案曰：‘惜乎！击之不中。’遂满饮一大白。又读至‘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于留，此天以臣授陛下’，又抚案曰：‘君臣相遇，其难如此！’复举一大白。正献公闻之大笑，曰：‘有如此下物，一斗诚不为多也。’”这是说苏舜钦每晚读书，都要饮一斗酒，岳丈杜衍心存疑惑，派子弟私下察看。发现苏舜钦读《汉书·张良传》，每有感慨，就饮一大杯。杜衍听说，笑道：有这样的下酒物，饮一斗实在并不算多啊！此后，“《汉书》下酒”则成了著名的典故，清代著名剧作家孔尚任在《桃花扇》第四出《侦戏》中就曾经写道：“且把抄本赐教，权当《汉书》下酒罢。”

至于说“秦云炅河”是指秦代的乱世风云，“炅”字有多音多义，一则读作“炯”，指明亮，一则读作“影”，秦云炅河，即是乱世风云虽然波诡云谲却如映照在河水中一清二楚，其弦外之音是书斋主人对时时局世事有洞若观火大彻大悟而已。

“故事讲起来挺有意思，要是自己去读这段古文，就太枯燥了，嘻嘻。”小朋友打趣道。

是呀，青灯黄卷焚香读书，想起来画面诗意，个中滋味是非证不得的。

说起《汉书》确实好看，秦失其鹿群雄并起天下共逐之读来使人慷慨激昂击节称叹。我不饮酒，读《高帝纪》，也有和一曲“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豪情；我没有举鼎之力，穷途末路了也想和项王一起舞剑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我不能运筹帷幄，却也想“圯上纳履”，遇黄石老人授我《太公兵法》，纵横捭阖成为百代帝王之师；也曾遭遇胯下之辱，但不如“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的韩信；也曾想为贾谊研墨“一夫作难(nàn)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挥洒《过秦论》；也想和张骞一起驼铃黄沙大宛、康居、大月氏和大夏诸国，蜿蜒丝绸之路；还想象像班固一样奋笔疾书二十五年著述泱泱大汉，继而投笔从戎，燕然勒石……汉书体例工整，记载完备，词藻华美、人文典雅，洋洋洒洒、恢恢气势，足以下酒！！！

“哎呀！！！”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下台阶，一不小心差点摔下。

“炎老师，炎老师，想啥呢？注意脚下，台阶湿滑，别摔了。”小朋友一边扶我一边提醒我。是啊，有些走神了。

汉书下酒秦云炅河，读好书读大家如椽大笔之书，不亦乐乎？乐也！！！

清明时节了，候鸟也该北归了。挥手告别娇嫩欲滴的翠屏山，穿云破雾仿佛时空穿越般到了皇城根下，这里的丁香、海棠、迎春、杜鹃、瑞香……百花百草也都在属于自己的时令里灿烂地开放，不迟不早恰恰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