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在巴山蜀水短暂体味享受地下八层地上十八层上上下下的 “蜀道难”地貌，街边吃一碗重庆小面佐一碗油醪糟与糍粑，便觉得的十分满足啧啧称叹，觉得生活也不过是味蕾的慰藉而已。

旋而溯流而上至宜宾三江口，站在合江门长江原点观清流急湍大江东去不舍昼夜亘古亘今的荡然气派，远眺崔各山慕武侯之高风吊山谷之雅意，不禁慨叹古人不古过往不过，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今日依旧发生，明日发生的曾经也曾发生，正所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放下行囊，掬一抔清水拭去一身的尘土，坐在案边随手拿起《毛泽东诗词选》正好翻到七十九页《七律和柳叶子先生》，便饶有兴味地读了起来：“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这首七律是老朋友之间的私人唱和之作，毛先生和柳亚子先生的诗语言温婉秀润情意绵长，清纯和雅甘之若饴，看似轻风细雨却有巨大的启悟和感化力量，尤其是“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这句，如洪钟大吕般震耳发聩，震醒了多少世间名利客。在渝时间较为短暂，加上连续阴雨“巴山夜雨涨秋池”也就无缘去拜谒毛、柳两位大先生久别喜逢之地了，小有遗憾。

国民党左派人士柳亚子做了一首《感事呈毛主席一首》的诗，称感于国民党的混乱现状，同时也自认为共产党和国家遗忘了他的贡献，向毛泽东倾诉委屈想要回家乡分湖隐居。我们伟大的毛先生看到书信后一句提笔“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便使柳亚子老先生如沐春风一腔不合时宜便云淡风轻了。多大的贡献就算是丰功伟绩，一旦邀功，便是“牢骚太盛”是会“肠断”的，多少事功都会化为茶余饭后的笑谈的。弥天大事在毛先生囊括宇宙的胸襟里，似如一粒微尘，邈不可见，无踪无迹。

我辈后人能读到这样的好诗、鸿篇巨著，实乃是天大幸事！

我反复吟咏着“观鱼胜过富春江、观鱼胜过富春江”……“富春江”这个地名为何如此熟悉？奥，我刚看过《古文观止》里亦文亦武的“不为良相则为良医”范仲淹写的《严先生祠堂记》，文章里就记载的就是汉光武帝刘秀同窗好友严光严子陵不肯入世，隐居“耕于富春山” 的事，也就是柳亚子想归隐的“子陵滩”，难怪如此熟悉。

说来范仲淹写的《严先生祠堂记》实在是太好了，文章二百多字字字担重短小精悍，节奏明快感情充沛，诚挚质朴使人感动。尤其是整篇的“文眼”：“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读来如大江东流浩浩汤汤，日出东海霞光万道，似巍峨群山云蒸霞蔚，东风拂面春意盎然，可谓对大先生之赞谓至极！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绝妙好辞《严先生祠堂记》不妨摘录如下：

先生，汉光武之故人也。相尚以道。及帝握《赤符》，乘六龙，得圣人之时，臣妾亿兆，天下孰加焉?惟先生以节高之。既而动星象，归江湖，得圣人之清。泥涂轩冕，天下孰加焉?惟光武以礼下之。在《蛊》之上九，众方有为，而独“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先生以之。在《屯》之初九，阳德方亨，而能“以贵下贱，大得民也”，光武以之。盖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量，包乎天地之外。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岂能遂先生之高哉?而使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仲淹来守是邦，始构堂而奠焉，乃复为其后者四家，以奉祠事。又从而歌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翻译成白话文大意是这样的：先生（指严光严子陵）你是光武帝的老朋友，你们之间以道义互相倾慕。后来光武帝得到预言天命所归的《赤伏符》，乘驾着六龙的祥云登基称帝。那时光武帝一统天下万千臣民，舍我其谁天下谁能比？只有先生能够以节操能与光武比肩。后来先生与光武帝同床而卧感得天象震动，旋即先生便归隐江湖，隐居富春江畔，清操自守鄙弃禄位，达到了圣人自然清静无为的境界。先生视官爵为泥土，天下又有谁比得上呢？只有光武帝能够用礼敬先生的大礼尊崇你。在《盅》卦的“上九”爻 (yao) 辞中说，“正当有为的时候，偏偏不事王侯，以保持自己高尚的品德。”先生正是这样践行的。在《屯》卦的:“初九”爻辞中说，阳气(帝德)正胜亨通无碍，而能够“以高贵的身份交结卑贱的人，将深得民心。”光武帝对待先生正是这样做的。可以说先生的品质，比日月还高；光武帝的气量比天地还广阔。如果不是先生就不能成就光武帝的宏大气量；如果不是光武帝，又怎能彰显先生崇高的品质呢？先生的德操能使贪婪的人清廉起来，胆怯的人勇敢起来，大有功于礼乐教化。我任职睦州之后，就开始建造祠堂来祭奠先生，免除了先生四家后裔的徭役，让他们负责祭祀的事情。再次仰慕歌颂先生：“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文章里所写的“先生”是严子陵。严子陵（公元前37-43）名光，又名遵，字子陵，西汉末余姚人。少年时代就到外地投师，刻苦好学，博学多才，性格耿直。在学时与南阳人刘秀是同学，两人白日探讨深奥的学问，夜来抵足而眠，结下深厚友谊。当时因朝廷腐败，王莽篡位，赤眉、绿林纷纷起义。严子陵见天下大乱，便回到余姚，隐居不出。后来，刘秀统一天下，做了皇帝，就是东汉开国皇帝光武帝。光武帝知道严子陵贤能便想请他辅佐朝政，就派人四出寻访严子陵。寻访的人发现他反穿着裘皮袄在湖泽中钓鱼，光武帝急忙派遣使者，备了华丽的车马请他入朝为官，但接连三次都被决然回绝。光武帝没法，便亲自到他的住处去请。岂料他竟躺在床上装睡不起，光武帝走到他的身边，拍着他肚腹道：“你这个老怪，难道不肯助我治理天下吗？”严子陵忽然翻身坐起，答道：“从前尧帝那样有德有能，也还有巢父那样的隐士不肯出去做官。读书人有自己的志趣，你何必一定要逼我进入仕途呢？”光武帝听了直摇头，说：“子陵啊，我说服你就这么难吗？”

然而，光武帝没有死心，仍然坚持把他请到洛阳。严子陵虽被安置在富丽堂皇的深院大宅，却绝不肯与朝廷显贵往来。光武帝去拜访他，他也不行君臣之礼。光武帝对他没有办法，说他是“狂奴故态”。

　　一天，光武帝把严子陵请进宫中，促膝谈心，向他请教治国之道。严子陵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光武帝听他论古涉今，说理精辟，高兴地得眉飞色舞。两人一直谈到深夜，光武帝就留他一起同床睡觉。严子陵也不推辞，躺在御床上，叉开双腿沉沉入睡。睡到半夜，竟把一条腿搁到皇帝身上。光武帝为了不惊动他，竟一夜没有睡好。

　　次日清晨，严子陵还在梦乡，光武帝就起了床。只见钦天太监惊慌失措地闯进宫门，奏道：“臣昨夜仰观天象，发现有客星冲犯帝座，恐怕于万岁不利，特进宫面禀。”光武帝沉思片刻，忽而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那里是什么客星冲犯帝座，是朕与好友子陵昨夜同床而眠，他的一条腿搁到朕身上了。”现在想来太史官又不是神机妙算的神仙，说昨夜客星犯帝座甚急——言外之意，无非想提醒皇帝严子陵这种人绝对不能重用。严子陵也料定朝廷有人暗算自己，便不辞而行悄然离开了洛阳，隐居在富春山下。

　　从此，严子陵这个“客星”的雅号就名扬四海。他家乡的陈山被称为“客星山”，桥被叫作“客星桥”，如今还保留在余姚四碑亭的严子陵碑文中。

　　建武十七年，光武帝再次派使者到余姚请严子陵进京做官。他听到消息，赶紧躲避起来，使者只得泱泱而返。为了避免朝廷再找麻烦，他索性带着家人，迁居桐庐富春江边种田、钓鱼。他钓鱼的地方，后人称之为“子陵滩”。“严子陵钓台”，至今遗迹犹在。严子陵回到余姚直至终老，享年八十，死后葬于余姚陈山。严子陵视富贵如浮云的气节，千百年来一直受到人们的敬仰。

《严先生祠堂记》写于范仲淹贬居睦州之时。宋仁宗明道二年(1033)十二月，仁宗亲政后，吕夷简为相，时任右司谏的范仲淹对吕夷简擅权专事、玩弄权术、拉拢私人、排斥异己的作法极看不惯，在郭皇后的废立问题上就曾和吕夷简展开过斗争。吕夷简因与郭皇后有过私怨，他利用郭皇后失宠的机会，怂恿仁宗废掉郭皇后。范仲淹上疏认为不能这样做，但废后一事已成定议。吕夷简便命令下属不得接受有关讨论废后之事的奏疏。范仲淹见状，便率领御史和谏官到垂拱门前，伏奏皇后不当废。然后他又面对面地和吕夷简展开了激烈辩论。第二天，范仲淹等人准备在殿廷上再与吕夷简展开论争，然而，就在范仲淹等人到待漏院时，皇帝就传下诏旨贬范仲淹知睦州。

范仲淹等谏官因为反对皇帝废后，都遭到不同程度的贬谪，范仲淹被贬守睦州也就是今天的杭州桐庐县。景佑元年(1034)正月，范仲淹(46岁)从京城出发，沿颍、淮而下，四月至睦州任所。六月，移守姑苏主持治水工作。虽然范仲淹在睦州只呆了两个月时间，但他一生中最优秀的诗文，有相当一部分创作于睦州时期，其创作激情令人拍案称赏。范仲淹是以一种复杂微妙的心态来写作此祭文的：一方面，他满怀激情，极力赞扬严光；而另一方面，他又是在无限憧憬地追念光武之德政，进而提出“有功名教”的政治主张，认为贤人的出现与明君在位不无关系。可见他之所以祭祀严子陵先生，不特颂扬严子陵先生之风，而更在于期待有圣明之世的出现，使得“贪者廉，懦者立”，使得天下的仁人志士都得以一展其雄才大略。

范仲淹多年宦海沉浮忠臣之心不死，藉祭奠严子陵以舒自己的报国之情。文章笔力雄健，跌宕捭阖，尤其是“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这句点睛之笔，既是歌赞严子陵高风亮节的，也是范仲淹自身的写照。

史载范仲淹每次外贬，同僚为他饯行，第一次称他“此行极光”，第二次称他“此行愈光”，第三次称他“此行尤光”。每一次的仕途坎坷贬谪仿佛煅烧一样，都使得范仲淹的胸襟更加宏阔，节操高山仰止。《严先生祠堂记》和作于晚年的《岳阳楼记》前后辉映字字千钧，非大先生不能光照后世也！

思绪飘浮不知所云。想什么呢，不就去了一趟四川吗？有什么可以感慨的，有本事自己修成严子陵、范仲淹、毛先生的风范，“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