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仨姑娘种韭菜

当知青，讲知青，纪念知青。让我们一起倾听知青的故事，感悟历史中的人、人的历史…...

作者王 善 珍 江苏连云港老知青　　

　　七十年代初，我们到农村插队。我和顾华、时玲分在一个生产队。我比她俩大一岁，自然而然成了她们的大姐姐，成了她们的主心骨。

　　我们三人从小娇生惯养，尤其是顾华，她还是个独生女。刚来到农村，我们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看到我们三个如花似玉的城里姑娘，村里的婶子大娘们说，这么俊的姑娘到农村来受罪，爹妈还不心疼死。

　　欢迎归欢迎，现实归现实，真正过日子就难了，粮食可以到队里去领，吃菜就成大问题了，在社员大会上，队长对大家说，她们是听毛主席的话来的，要好好待她们，她们也不会种菜，要经常送些菜给她们吃。

　　常常清晨推开门，在屋子门口发现新鲜的蔬菜，那才叫新鲜呀，有的还沾着露水，黄瓜上的刺还扎手，韭菜绿的一点死叶也没有，芹菜嫩的掐下来就能生吃，大椒、萝卜、豆角都有，就是不知道谁送的，问了不少人，都说不知道。我们也无以回报，就是欢迎大家到家里来玩，讲故事给他们听，有时教他们识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

　老吃人家的也不行，时间一长，我提出我们自己学着种菜，她俩一致同意。，同时觉得一定很好玩。跟队长说出我的想法，队长很高兴，说先学着种韭菜吧。给了我们一小块地。这块地原本是一个社员家种的，地力很肥，最近他们闯关东去了，队长从这块地里割了一小块给我们。靠近路边，不远处还有一个小水塘，浇灌也方便。

　　我们三人拿着队长给我们的已经发小芽的韭菜种子，扛着镢头、铁锨来到地里，先把地挖好，还没等种，已累得够呛，生产队里的一个叫旺的青年走过来，叫我们先犁好沟，然后再把种子种下，他说他有事，要不他就教教我们，说完他就走了。刚要种，扛着锄头的饲养员奎又走过来，看了一下刚才犁出来的沟说，你们犁的沟浅了，再挖深点，要不太阳一晒就死了，他急于去喂牛，也走了。听了他的活，我们又把沟犁深些，把种子种下去，刚要培土，说话结巴的成大爷又来了。

　　成大爷平时很关心我们，经常来嘘寒问暖，他经常送些菜糊糊、煎饼给我们吃，我们也会给他送一些家乡的土特产小脆饼、米糕、小糖果。我的舅舅住在海边，他把小鱼小虾晒成干子，托人带给我。这一次带给我的是沙光鱼干子，我把它们直接放在搁板上，时不时地炸几条，香飘四溢，我们过把吃鱼瘾，也会送几条给大爷。

　　后来发生了一件蹊跷事，小鱼干身子没有了，光剩下头，我问她们俩，她们也感到莫名其妙，找来成大爷，他凝神屏气地围着我们屋子转了三圈，最后下了结论：鱼干被猫偷吃了。我说：“屋门是锁着的，猫不可能进来的。”大爷指着破旧的屋门说：“猫有缩骨法，只要有缝隙，它就会挤进来。”真相大白。我准备把猫吃剩的鱼头扔掉，大爷说：“不扔，我吃，我吃！上次你给我的小鱼干，我都舍不得吃，来亲戚了我才炸几条。”那时候生活很苦，一年吃不了几次荤腥。大爷捧着小鱼头走了，我望着大爷的身影，心里酸酸的。

　　说起这个成大爷，还挺逗的，他的结巴远近闻名，他嘴大，嘴唇又厚，听他说话，那得有百分之一百二的耐心，有时光看见他嘴唇在动，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脸都憋紫了，听的人也跟着急，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有的人就会说：大爷，你唱吧。他就把要说的话唱出来，虽然五音不全，听的人还要忍住笑，不过还真管用，这一招他不经常使。

　　最近队里的一头母牛要下小牛崽了，一直到深夜也没生下来，急的饲养员奎，派助手小三儿赶紧去找成大爷，小三儿说明来意，成大爷一听也急了，想告诉他办法，就是说不出来，急得头上的汗珠滴落下来，小三儿也急的得右手捶左手，满地打转，不知如何是好，急中生智，小三儿说：“大爷，你唱吧。”成大爷用沂蒙山小调扯开嗓子大唱：　　

　　你现在那个听我说哎，

　　遇到那个事情不要慌哎，

　　你赶快跑到李庄去，

　　把那个宋兽医请过来，

　　他那个手艺高哎，

　　保证那个小牛崽哎，

　　平安生下来，生下来呀。　　

　　他高亢的歌声，在寂静的夜里传播很远，惊醒了熟睡中的四邻，人们披衣而起，急问详情，得知他是为队里的母牛难产的事而高歌，人们没有一句怨言。

　　小三儿领旨飞奔而去。快到天亮时，母牛果真平安生下了小牛崽，全生产队的男女老少的脸上全笑开了花，这个小牛崽的到来，是多大的一笔财富啊。队长当众表扬了成大爷，给他加了十个工分。

　　他是热心肠，平时爱替人操心，人缘不错，谁家少了只鸡，哪家丢了只鸭，他都帮着去找；东家吵嘴，西家磨牙，他也会去调解，调解不了几句，人家就笑了，就和解了。人家看他一片热心肠，就是说话费劲，也就不好意思再吵闹了。他对我们也很好，经常到我们这儿，关心我们吃饱没，想不想家？我看大爷讲话费劲的样子，我就对大爷说：“大爷，你说话时不要着急，也不要看人家的嘴，眼往别处看，盯住一个目标，慢慢地把你要说的话说出来，哪怕一个字一个字的也行。”遇到急事或者陌生的人，他还是结巴得厉害。

　　成大爷的四个孩子没有一个结巴的，是他们在小时候只要一结巴，孩子他妈拿起笤帚就打，不说利索不许吃饭。最小的儿子有一段时间跟他爹学话，结巴了，最后被他妈狠打，硬给纠正过来了，幸亏发现得早。

　　邻居家的小女孩雪倒成了结巴，结巴的程度不亚于成大爷，原因是小女孩在四、五岁的时候，经常到成大爷家玩，觉得成大爷说话挺好玩，就跟着学了，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结巴，等到长大成人，婆家都难找。听说南方有一个医疗机构专治口吃，她家花了不少钱，送她去治疗，有所减轻，终究说话不利索。

　　成大爷说我们这样种，沟犁得太深了，迟迟长不出来，时间长了种子就捂烂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不看我们，眼睛盯着不远处人家地里长得黄灿灿的大甜瓜说的。每一个经过的人都热心地把他们的经验告诉我们，我们也虔诚地听着他们的话，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把韭菜种子种下、刨起，再种下、再刨起，韭菜种子都快被我们捣鼓熟了。

　　折腾到天快黑了，种子还没有种下去，我远远地看到村里说话大舌头的花婶朝这边走来了，我赶紧对俩伙伴说：“赶快收工吧，提上东西快跑，被大舌头缠上可不得了了，不听她说上一个小时的话不能够离开。”她俩吓得收拾东西一溜烟地跑了，我也从另一条小路跑回了家。我跟她俩商量，队长都把韭菜种子给我们了，说明对我们有很大的信心，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被队长瞧不起，一定要弄出个名堂来。

　　第二天清晨，我们三人避开村人，悄悄地来到地里，按照昨天听到的每一个人的话，把其中的精华提炼出来。把沟子犁得不深也不浅，把种子均匀地撒在沟里，埋上土，脚呈八字形，上身微微前倾，双手背在身后，用脚后跟轻轻地快速地把土踩结实，这个动作是昨天结巴成大爷费了好大劲，嘴唇哆嗦好半天才告诉我们的，并做了示范。从水塘里提了些水，浇了一下，算完事了，我们三人看着整得歪三扭四的沟，大笑了一阵，心中很有成就感。管它呢，长不长成没关系，就算实践一回吧。

　　天天过去看，有时急得扒开土看看长了没有，过了十几天，小芽露出了地面，三人高兴地抱成一团，又蹦又跳，又用一些草木灰培在根部，用水浇透。真没想到，韭菜一天一个样，长得又粗又壮，一阵微风吹来，韭菜叶子婆娑起舞，我们经常蹲在埂子上，越看越喜爱。我们环顾四周，看着社员们家的菜园子，郁郁葱葱，再看我们的韭菜也毫不逊色。那一阵子，我们特别勤快，一收工，就跑去给韭菜浇水，一点儿也不觉得累。社员们看到我们用水舀笨拙地舀水浇地时，都会哈哈大笑。

　　等到割第一刀的时候，我们专门买了些鸡蛋，韭菜炒鸡蛋，吃煎饼卷上它，那真是好吃极了，一辈子也忘不了，这可是我们亲手种的韭菜啊。韭菜这东西和别的菜不一样，割了一茬，没过多久，它又会长起来，我们心急地割了一茬又一茬，隔壁的林大娘告诉我们：傻丫头，你当是剃头啊，不能割得太勤，那会伤了它，它就长不好了。一听，是这个理。于是我们放慢了割它的速度。

　　在社员大会上，队长表扬了我们，社员们也夸奖我们，说这三个小丫头真不简单，能把韭菜种成这样。我们也谦虚地说：这是大家的功劳，今后我们还要多听、多看、多学，明年我们再学习多种几种菜。

　　快要入冬了，热心的成大爷又费了好大的劲，嘴唇哆嗦着，连比划带说地告诉我们，意思我们最后搞明白了，就是说要把韭菜用厚厚的杂土培起来，防止冻坏，要不费的功夫全白搭了。我们按照成大爷所说的，仔细地把韭菜培好，浇足了水，上面又用稻草盖着，四周用碎石块压着。

　　我们期待着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韭菜破土而出，而我们也做好了吃它第一刀的准备。

　　　作者简介王善珍，江苏连云港老知青，1970年初中毕业下乡到本市赣榆县插队，当过民办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