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养社：都是换亲惹的祸（小小说）

张家和李家，隔沟相望。六六年社教，张家被定为地主成份，李家是贫农，更是全家红。

那个年代里，一切讲政治挂帅。村民必须革命化。张家村名改为红旗大队，李家村挂牌胜利大队。

沟西的张家，在只许贫下中农造反，不准地富反坏右翻天的日子里，只能规规距距，不敢乱说乱动，子女也受到了牵连。坏分子的娃是无权参加红小兵，红卫兵和青年团组织的。张老汉被批斗戴高帽子游街下来后，尽管站立得腰疼腿疼，累得不行。还得带着一家人，扛把铁锨掮个锄，起早贪黑埋头苦干。虽说把罪受扎咧，好歹挺过来了，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沟东李家，虽说过得可怜，却是贫农。运动那几年，贫下中农最吃香。

李家的李老汉，穿一身棉袄棉裤，青一色的粗布。袖子上的套子都掉蛋蛋子，尽管穿得烂，却是一个贫农的真正体现。

别看李老汉只有一米五的个子，要劲没劲，要力没力，可立场坚定，旗帜鲜明。最受工作组和造反派的欢迎。批斗人时声大得很，跳得老高，像“海芽籽“一样，蹦得咚咚地。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捣乱儿捣蛋”。当有人揭发一个四不清干部在一次三夏工作会议上，因会议时间长饥饿难忍，从生产队库房舀了一碗苞豆给队委会干部吵着吃，李老汉的儿子闻听猛地上去迎面一拳，说这叫多吃多占，打得那个干部鼻血直流。还要上去再踩上一只脚，说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从而成了造反派不可缺少的红人！一拳打成了少有的人才。

由于李家父子俩不要命在造反派里起着主力军作用。李老汉当上了大队贫协主任，全家人忙于光抓革命，不促生产，地里活没人管，杂草长的比人还高。扫地都没有笤帚，把屋脏的像茅子（厕所的意思）。李老汉走家串户发动社员提意见，儿子村邻右舍带头搞批判。啥也不学，啥也不会。闲了不是手抄抄靠个麦桔集子道道，背靠阳阳坡晒暖暖，就是喝了几口“马尿“从王家媳妇，赵家寡妇屋里出来，颠颠咧咧嘴巴不停地嘟嘟：我贫农，我光荣！我贫农，我优先！

但不论抓革命，还是促生产，儿女大了，总得成家，传宗接代呀？

在唯成份论年代里，成份可以改变一切，甚至可以改变和毁掉青年人的一生，各村也有不少积极分子最终走出农门。靠提意见，甚至充当打手端上了国家铁饭碗，转正为正式工。

瞎瞎成份和四类分子的娃只能死守农业社，不知道有多少人毁了自己的前途人生！

李家儿子来喜，完小没念满，懒怂不做啥，整天人五人六，迈着大罗圈腿，嘴叼羊群烟。东家进，西家出，见了女人跑得欢。胡混的日子过惯咧，妈爸眼看着儿子来喜二十八岁还没个媳妇很操心，可来喜一点也不急，认为自己成份好，有优势，一般地姑娘他看不上，关健是来喜上边还有个姐年龄大了未出门，李家夫妇能不急吗？

张家吃了大成份的亏。尽管儿子有文是老三届毕业，能写会算，文化程度再高不顶用，因为是地富反坏右的孝子贤孙，在兽医站给牛抓个药队上都不放心，害怕阶级敌人进行破坏和掏乱。女子小凤年龄十八，长的就像一朵花！能歌善舞，性情活泼。可看见自己的爸爸上高桌，立高凳就吓得浑身不由自主打哆嗦。班会等一些活动不能参加，只能和其它成份不好的几个同学一样，委屈地双手促着脸和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教室里房担子上飞不出的小鸟。坐在教室的背墙角处偷偷地叹气流泪……。

张家夫妇，因成份不好，为给儿子能有个媳妇，操碎了心。有文都三十的人，连个上门说媒的都没有，儿子要是拉光身汉咋办呀？难道张家要断香火了吗？张老汉对人讲：咱条件不高，只要是个女的，长的不论瞎好，能生娃就行！

有人看到张李俩家都是一儿一女，一家穷得没人跟，一家大成份订不下。这时就出谋献策，决定张家和李家来个“换亲“。

可十个指头还不一般长呢？有高兴的，也有苦恼的。李家女大儿小，张家儿大女小。

李来喜的姐姐来勤比张有文还大一岁，长的五大三粗，生产队粮食入库，三斗半的口袋不用人促，腰一弯就扛起来和男人一样上肩入仓库了。是个好劳力，平时大不咧咧，心眼不错，长的一般，张家有文有些看不上眼。这时媒人就用“女大一，抱金砖”“女人屁股大，能要娃子娃（男孩的意思）“的道理经验说服张家人。为了可怜的妈爸，张有文才勉强答应了自己的婚事。

两家换亲最高兴是李家儿子来喜了。

当听到张家姑娘小凤将给自己当媳妇时，话还没听完，就高兴的跑出门，站在沟沿子恨不得一步跨过去，来个马上结婚。

话说小凤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白净的皮肤，水汪汪的眼睛，长成大姑娘后，更像仙女一样，胸膛鼓鼓的，像两个小山。村里差不多同龄男娃，有事无事间像苍蝇一样围着小凤不停地周转。

小凤对自己的婚烟并不愿意。反抗过，逃跑过，甚至在结婚前一天，在生产队办的猪厂里躲着让爸妈拉了回来。过去父母就是儿女头上天！你敢违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那时候，给了人的女子是不能轻易退礼退婚的。

因是互相换亲，两家儿女在一天结婚。李来勤对张有文很中意，百般殷勤，看到潇洒英俊的丈夫，心里不由产生爱慕之情。她有自知之明，自己配不上有文，许诺有文婚后保证孝敬父母，做一个贤妻良母。有文体谅了眼前的妻子，送走乡党朋友后，有文慢慢地将来勤拥入了怀中。

再说来喜那边，小凤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她虽说对自己眼前这又丑又矮的男人一点都看不上眼，但为了亲哥能有个媳妇，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为了哥哥，为了爸妈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尽管心里不痛快，但还是 陪着笑脸和来喜给朋友乡党敬酒，人们都夸李家老俩口能行，来喜有福，娶了个懂礼貌又漂亮的好媳妇。

可二货就是二货。还未等乡党执事们走完，来喜事实也喝了不少白酒，好像八辈子没见过媳妇，急急火火把小凤拉回洞房，全不顾小凤好言相劝，迫不及待地三下五除二，向饿狼一样扑了上去……

人的命，天注定！有时我们还不得不承认。

十几年后，张家和李家各有了自家的孩子。有文和来勤生了两个女儿，来喜和小凤生了俩“墙头记“儿子。

自古以来，多数都是女娃长的像爸，男娃模样像妈。有文和来勤的两个女儿完全随了有文的基因，加之娘家侄一般长得像姑姑。村上人都说有文这两个女孩子和她姑小凤咋一模一个样！肤白乖巧，学习又好，在班里都是学习干事，是老师学生公认的校花！

来勤对这两个女儿疼爱有加，她毕竟是女儿的亲妈！政策取消地主成份后，丈夫有文当上了大队会计，工作忙，老实厚道的来勤地里家里照顾得十分周到，她心里明白，如果当初有文不是家庭成份问题，有文能看上她？她能嫁给这既有文化又帅气的好男人吗？

小凤长了个享福的模样受罪的命。来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运动早已结束 ，贫下中农吃不开咧。但残余思想还在，来喜脾气爆燥，好吃懒做。对小凤一说二打的坏毛病一直未改过。加之俩个儿子跟种像种，编的框子像笼，跟来喜像神咧，也像姑姑来勤。一点也没跟小凤，脸不洗，话不听，清鼻流在饭碗中。个低人矮又黑。

来喜经常当着孩子的面，爱打骂小凤，把娃吓傻了，老大神经还有点不正常。只知道问小凤讨要想吃大肉片片子。

家里都遇到这样的人，小凤真是把神淘扎咧，又是那样的无助和无奈。

小凤和来喜的婚烟一直是处于有性无爱状态。面对自己的男人不顾家，只知道吃喝玩乐怂管娃，可怜的小凤眼泪只有往肚里流。

几年后，夏天一个晚上，小凤亲妈去世，小凤家贫，该给老人出的份子钱还是借人的，感到自己把人丢够了。她本想帮娘家收拾一下，第二天再回，可来喜死活逼着小凤当天天黑必须回家。……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二儿子急于上厕所，突然看见妈妈小凤满嘴白沫，在地上打滚，赶忙出门隔沟呼叫舅家人。

邻家和乡党先过来帮忙，一看就知道小凤喝了敌敌畏。这时来喜手里提个酒瓶子，嘴里还哼着“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正好姐姐来勤失火地跑到小凤的身边，早就知道来喜有打老婆爱喝酒的毛病，又看到小凤身上手上发青了，上去迎面一把掌，希望这一把掌能打醒不爭气的弟弟。

送小凤去医院的路上，心情最难受又最紧张的就是有文了。看到小凤的惨状，想起亲妹为了自己能有个媳妇，作岀如此大的牺牲，忍受着来喜的家暴，有文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情绪，准备取刀杀了妹夫来喜，有文的两个女儿抱着爸爸边哭边喊，“爸爸！我姑死活还不知晓，咱亲情不能再这样互相残杀呀！爸！你是令人不敢犯糊涂呀……

可就在这时，来喜和小凤的傻大儿子跑过来说了一句，“舅舅！妈妈死了待客坐席吃肉肉。”

傻外甥这一句，直接把一米八大个子的大男人有文气得当场昏了过去……

看到这情景，村里人说“哎！都是当年换亲惹的祸！

作者简介：王养社，男，陕西蓝田人，一九五六年二月生。从事业余新闻通讯二十余年，多次获奖。一九八七年进城打工，在西安市公安局做司炉工至今。从2O18年2月开始文学写作，在《蓝天文苑》发表处女作（童年的裤子）等作品，先后在《兹水，美文》，《作家故事》发表文学作品，诗歌数篇。喜欢讲真实的故事，做真实的自己！现为《作家故事》编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