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场苦雨

这场秋雨，一从下起，绵绵长长。

前几天，发现半下室房子红砖铺的地面局部潮湿，以为家人谁不小心泼洒或者颠覆了水桶。后来发现，潮湿面积，扩大至地面的三分之一，第二天，地面尽湿，漉漉明亮，揭开位于地下室的水井盖，吃了一惊，这个月多雨，地下水位上升至与地面持平，并有超越的势头。秋霖多日未歇，房前屋后的路面，都作了泄洪的河流，倘若按这个趋势发展，咱这座房子，岂不是变作舟船，处身四面泽国，就差撒网捕鱼啦。果然，一夜之后，室内地面积水数寸，慌神之下，几家邻居不约而同开闸抽水排涝。

到了下午，有村人打电话说，父母早年呕心沥血盖的老宅房子，被雨水久浸，背墙倒塌了。旧房子没什么要紧的家什，但前门上着锁，淫雨强开后门，旮旯拐角丢家丑一般坦露无遗。前些天，我还趁着短暂的雨后日出，上房补漏，未及修补停当，立足未稳的日头又被霏霏秋雨赶跑，那把瓦刀，至今还镇物似的在房脊上放着。

库峪河惊涛咆哮，水催浪急，黄浊的激流汤汤盈岸，河岸时不时垮塌，巨大的杨树桐树立脚不稳，被水流推倒，树叶树枝树皮，水浪击，滚石砸，树皮多己被剥离，死尸般有的随波逐流，有的被漂移，顺摆在河洲。

几十年来普遍性的水位持续下降，干枯多年的川中泉眼，个个不再休眠，但却似乎睡昏了头，晕晕乎乎地张开大口，一吐为快，把多年的歉意，在这个秋季一并偿还。

已经成熟的包谷，颤悠悠立在汪洋般的水面，头重脚轻，恐惧着，恐惧着千万别起风，否则只有葡伏不起，谷穗浸沤腐烂一途了。大片的白皮松，以及别的树类的景观林地的树木，也全都在淫雨里，在无处排泄的积水里苦吟，靠消耗积攒的体能，抗衡雨水毫不留情的侵泡。川中每条道上，包括省道，积水横流，汤汤明亮，汽车摩托车驶过去，一路冲出两个银亮的扇面。

微信朋友圈有人发西安承办的全运会马拉松赛图片，服务人员以及稀落的观众，或穿着全副的防雨装备，或擎着雨伞，只有运动员，光着膀子精着腿，淌水疾跑。有人开玩笑说：历史上估计从来没有这个气候条件下的运动会，大长安是什么地方，十三朝古都，个性呀，源远流长呀，岂是跟基浅薄的城市可比。呵，这图片粗看还以为是划艇比赛呢。

城市的人们不踩泥泞，少说也有四五十年时间，就连乡间尚未硬化的土路也所剩无几，早年购买的雨靴多闲置日久，橡胶老化不能再穿，新买雨靴吧，别说人们认为可有可无，买了也是偶为一用，商家的货厨上亦是鲜有得见。一些上班的人们就怪怨老天，一天换一双鞋子，雨下个三四十天，每人几十双鞋子，家里还不湿鞋遍地，没有打转身子的空地？这老天到底是咋了，龙王当值，优惠陕西，包月吗？套餐吗？

时不时的，就掏出手机查看天气预报，这几乎成了手机族的惯性，一天又一天，大雨中雨，当然，也有小雨，盼望小雨能转而阴，而多云，而睛和，但老天偏偏不如人愿。

关中的秋季多雨，今年的秋季尤其多雨，有人哀怨，这老天，下起来没完没了，非得下到人们遍身霉瘢不成？

天浊云矮，许多天了，抬头可赏的终南山隐遁无形，仿若相去甚远，只把沟沟岔岔的山水，积少成多，积弱成强，随低就滹冲出山来，朝着长安城南的几条川道奔袭，泥沙俱下，先声夺人。

某天早上，有人发现，水光如镜的包谷地和松树地里，有五七斤重的草鱼悠哉游哉，便绾起裤腿下地去捉，消息传到村里，有人卸下窗子的沙扇，有人以它物临时加工成捞鱼的操网，更多的人是擎着雨伞，站在公路边大呼小叫看热闹，当然，上游的鱼塘主人，早已加高了塘坝，退水口也插上粗钢丝网子，断了鱼的出逃源头。至于人们兴致浓厚地满包谷地搜觅难得一见的草魚，和站在地头瞧热闹，无非是天雨日久，聊以解闷罢了。

人们还按照老辈人口口相传的经验，凝神倾听一公里之外库峪河激湍咆哮之声，来自上游，抑或下游，如果传自上游，仿佛是无息无止连续的：雨……雨……雨……，听者便依旧愁眉不展，如果传自下游，便是好兆头，那声音，就是一连串的：歇……歇……歇……，倾听的结果，总是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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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终于听到龙王先生在下游发声了，手机上也预报小雨转晴。人们沉甸甸的心如释重负，毕竟秋禾均已成熟，天睛之后，还需一些时日退水蒸发，人们才可以进地收获，秋播的适时节侯，也一日日临近啦。

忽然想到千年之前的那个王昌龄，想到唐诗里唯一与八里原（古名风凉原）有关的诗歌《风凉原上作》，王昌龄诗里描述的季节和物相，竟然与秋雨初晴的城南山川景观如此的契合。诗人从终南北麓，依原而下，站在原畔，左仰秦岭，右望京城，俯察河川，诗兴大发，捋须长吟：

阴岭宿云归，烟雾湿松柏。

风凄日初晓，下岭望川泽。

远山无晦明，秋水千里白。

……

古时候的城南，雨量丰沛，初霁的终南云岚缭绕，松柏如洗。川道里水网密布，日照之下，水波如镜，稻粟飘香，一川诗意……

苦雨之后是晴秋，金色的丰稔，以盛大的状态一路铺陈，桂花香浓，银杏姚黄，枫叶染丹，长天翔鹤……一切美的物象，将集合成秋之壮观，一一呈现，久雨的积郁，亦当随之一扫而空。

闻天籁，本名杨亚贵，蓝田土著。陜西省散文学会会员，蓝田作协会员。有散作诸种，见于报刋及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