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说起我家的羊肉萝卜大包子的故事，笑着笑着就哭了

腊八虽不是什么大节，可对莱州人来说，腌腊八蒜这一项是永远忘不了的。因为过年吃饺子，忌讳吃蒜，而腌过蒜的腊八醋，味道最好。

早些年的乡间，到了冬天，“千菜万菜不如白菜”。我的爷爷是种菜老把式，他莳弄的白菜一上市，就敢把定价略高别家一点，照样好卖得很。家里的油盐灯火及我们的学费开销，光靠我父亲是转不动日月的。

爷爷种的萝卜也非常好，可价格却比大白菜差得远了。萝卜既然是贱货，自然就成了我们的当家菜。那年冬天，我正上小学二年级，整天萝卜丝子萝卜片，吃得人都快变绿了。

腊八的头天下午，街上忽然有人嚷嚷，说村西北某某人家本来准备过年时宰杀的肥羊，因喂的黄豆多点，水没跟上，胀死了。哦，再肥的羊，因不是白刀见血现场宰杀，人们还是有点忌讳的。尽管肉价降了三成，可有钱的人家还是想去集市挑选。

我们家老少三代穷家薄业，孩子又多，一向粗茶淡饭。“今头晌，我还看羊主人在放，那羊还直撒欢呢。又不是病死的，还能埋了？”多有生活阅历的爷爷看得真切，也替主家惋惜。娘理解爷爷的心思，附和了一句：“总得有人去捧捧场吧。既然无碍，咱是否去割他一斤？孩子们正嚷嚷着过腊八哩。”爷爷马上回了一句：“正好羊肉喜萝卜，割两斤！”

娘知道，别说孩子们渴盼，公爹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也难得有这种口福。腊八吃顿包子，正好用羊肉揽着，把家里那些干干小萝卜块打扫个差不多。整天吃萝卜，娘也吃得够够的了！

娘匆匆出了门，并喊上几位同伴一块去捧场。婆姨们叽叽喳喳一吆喝，本来有些冷落的肉案前立马热闹起来，没过多时，大半片羊身所剩无几。许是看我娘不争不拣，主家不过意，反正我娘提回家的羊肉不仅肉质好，掂掂也是足斤足两。

放学回家，我们看到大盆里泡着的鲜肉，差点流出口水。爷爷发话了：“那羊肉不仅要换水大泡，更得有芫荽解瘟才好。今年地忙，没种芫荽……”没等听完后面的话，我们的心便凉了：“哼，反正是不让吃，大冷的天去啥‘温’！还不知待留给谁呢。”

清晨起来不见娘的身影是常情，大田和自留地，让娘永远在忙。那些时日，我起得也很早，锅里是已熥好的饭，我扒拉了几口，抱起书包便去往学校。刚一出门儿，就见我娘披着风霜呵着热气迎面而来。哦，逢三排八，是我们邻村柳林大集。只见娘颠着的小脚上满是雪泥，裤角湿了小半截，揣进袖筒的手仍是红红的。

“娘，您这么早就回来了，啥时去的？”我知道柳林离家三四里路呢。我心疼地替娘拢了拢垂在前额的一缕头发，又拍了拍她单薄棉衣上的草屑。“看看，一分钱没花，有芫荽了！娘干活挣的。噢对了，俺半宿起来就发上面了，准开。中午吃包子。”

这时候，我才仔细打量了一眼柳条篮子，多招眼的芫荽菜呀，绿生生、脆嫩嫩甚是张扬，虽然没有几棵是完整的，却也没有一根干黄的。

原来，大集周边村庄有一位大嫂，趁腊八，担了两捆芫荽来卖。按说那芫荽长得真不赖，可说也奇怪，哪怕她再三吆喝“贱卖贱卖”，人们还是不拿正眼看过来，急得大嫂搓着手直跺脚，呵出的热气都不打弯。

我娘在家干惯了农活，也懂点生意经，看见这一幕，就说：“大嫂啊，老话说‘货卖一张皮’。我看您的芫荽长得挺好，就是乱蓬蓬没规置。来，别袖着手，我帮你择刮一下，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说着，我娘就下手整理，弹去土屑，揪去老干黄叶，一棵棵理顺摆齐，立马，翠绿绿的芫荽变身上乘货色。扫视一下邻摊，简直是独一无二。“价格高上两成试试？”娘一边忙活着一边帮她拿主意。

天大明了许多，人流越来越密，一人说好多人抢，没多时就卖出大半，把个大嫂高兴、感激得不知说啥好，抓起一把芫荽就要塞给我娘。可我娘却说啥也不要，搓着冻红的手打着哈哈：“等俺儿长大了，请帮俺说房媳妇，省俺个猪头不就行了？”说着，娘就匆匆离开了。

集头上，我娘左挑右捡，正打算买一份最便宜的芫荽时，那大嫂风风火火追来了，两手掐着一大把看似零乱实则上好的芫荽梗叶，不由分说放进我娘的篮子里，说：“大妹子，好的俺都卖成钱了。这都是择下来的，您别嫌弃就是。您也得叫俺过意点啊。俺也有儿子，还请您做媒哩。俺今天真逢上吉人啦，卖香菜遇到这么一档子好事，俺喜不死！”原来，大嫂看出我娘很自尊，怕她就是不要，于是就把整棵芫荽劈开、弄乱当残品“丢”给我娘的。我娘只好收下，再三感谢大嫂有情有义。

腊八日中午，全家人一边吃着用花椒水、香菜、葱、姜调制的羊肉萝卜大包子，一边听娘娓娓讲述香菜的故事，早忘了那块羊肉的来历了。

文 | 姜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