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玲莉 ▏父亲胡敏的传记人生(十八)寒冷的冬天(1)

文/胡玲莉

胡玲莉 ▏父亲胡敏的传记人生(十八)寒冷的冬天(1)

寒冷的冬天(一)

父亲是个湖南人,人称“南蛮子”,是个打起仗来不要命、干起工作不要命、眼里容不得沙子、敢于仗义执言、从不隐瞒自己观点的人。

1966 年9月,北京派驻农七师的工作组,召集师、团以上领导分批到师部奎屯集中学习劳动,进行社会主义教育。父亲参加了9月份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并任社教团团长。但是半个月过去了,不见他任何消息。一天,母亲对我说:“我最近心里总是慌慌的,不知道你爸咋样了。你去看看他,顺便给他洗洗衣裳。”我答应了母亲。搭乘一辆拉着棉花包准备往奎屯棉纺厂送货的大卡车,到奎屯农七师师部家属院时天色已晚,于是我住到了初中同学常丽家。常丽父亲叫常屏印,河北高阳人,是1938 年就参加抗战的老革命。1965 年末从第一管理处调到奎屯农七师,任副师长。

各地来师部参加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人,集中住在师部招待所。父亲住在二楼的一个小单间,里面放着一张支着蚊帐的床、一张桌子和一个木椅子。我每天早饭后来帮父亲扫地擦桌子,把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晾干叠好。中午买点饭菜一起吃,晚饭后回到常丽家住。

第三天上午,我在擦桌子时,无意中发现了一本牛皮纸颜色的翻开着写了一半的日记本。在两天前的一篇日记中他写道:“他们个别人说我犯了方向、路线错误,站在台上让我低头认罪。我就是不低头,突然身后上来两个人,硬把我的头按下去……我在争辩、反抗着,你们凭什么让我低头,我犯了什么罪?难道我是反革命吗?我是阶级敌人吗?这是我一生的奇耻大辱!以后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不如一死了之……”看到这里,我坐在椅子上忍不住直抹眼泪,百思不得其解。父亲是社教团长,是来领导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现在怎么又成了他们批斗的对象呢?父亲到底怎么啦?

中午,我把饭菜买来放在桌子上,待父亲一进门,我就哭着说:“爸,你不活了我们可咋办呀!你不能不明不白地去死!”父亲听后知道我看了他的日记,说道:“孩子,你不懂,这世间的事太复杂。你爸现在想明白了,我不死,我相信党,相信党的政策,总有一天会澄清是非的。”

多少年过去了,可父亲那个牛皮纸颜色的日记本,却时常在我眼前晃动。那段话也永远清晰地刻在我的心里,成为一段想抹也抹不去的记忆。

从 1966 年之后的十年里,父亲经历了许多许多的事儿:工作途中被劫、被吊打;被定为“奎屯 920反革命事件”的主犯之一而隔离审查、挨批斗游街(后给予平反);因为一封向中央反映现役干部搞特殊化被退回的信件,责其机关大会做检查时怒掀桌子,愤愤而去的事;70 年代末又被批斗之事……他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硬是挺过来了,活下来了,因为他说他的事业还没有完成……

1967 年的冬天十分寒冷,以至于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对于父亲来说,也是一个多事多难的冬天。1967 年,下野地垦区和全国一样,学校停课,持有不同观点的群众分成了两派。第一管理处机关党委瘫痪了,领导班子也瘫痪了。父亲承担起“抓革命、促生产”的重任。父亲认为抓革命的目的,就是要促进生产的大发展。若是生产倒退田地荒芜,军垦人的血汗付之东流,岂不成了千古罪人,也违背了自己“请缨种粮”的初衷。于是父亲带领大多数群众,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虽然也发生过一些不该发生的事,但下野地垦区的经济形势基本上是稳定的。在1967和1968年的春种秋收中,1967年的粮食总产量和1968年的粮食单产首创1960-1969年十年中的最高纪录。

1967年11 月初气温骤降,冰雪覆盖着道路,寒气袭人。父亲要去各团场检查来年粮、棉种植计划的落实情况。母亲担心父亲挨冻,让他在棉衣外面又多加了一件双层的黄呢子衣裳。父亲带着服务员毛远尧和管生产的干部,由杜玉本开着一辆嘎斯 69 出门。

11月 5 日父亲他们结束了检查,在下五场吃过午饭返回。当车开到离下四场一公里处,突然从公路边窜出几十个“造反派”群众,将车团团围住不让前行。父亲下车问道:“你们为什么挡车?”有个人说:“我们有人被关了,你下令把他们放了!”“你们有团领导,如果他们不解决,你再来找我……”父亲话未说完,发现对面的几个人表情异常,忙猛向右一侧身,却感觉有东西从他背后左腋下擦着皮肤穿到前身,父亲向下扫了一眼,那是一支长矛的亮光光刀尖,在洁白的雪中闪着寒光。父亲顿时感到一阵火辣辣地疼,一团热乎乎的东西贴着衬衣越来越大。父亲几人随即被他们一伙反绑着手劫持到七连,被转着圈围斗,直到晚饭时分围斗的人才慢慢散去。他们将父亲留下,随同来的人放了回去。他们先用钢丝穿父亲的手心穿不进去后又换成绳子绑着双手,吊在七连一个马厩的房梁上。留下两个看守,其余人回家吃饭。

晚上,父亲被劫持绑架一事在第一管理处传开。第二天凌晨,第一管理处组织“红色战士”群众前来七连营救。在四队、五队寻人之际,两方群众发生了摩擦和冲突。有十几人受伤,一人误伤致死。此时,父亲仍被吊在马厩里,因头一天嗓子喊哑说不出话,这会只能干咳示意,后被几个到处找人的武装连群众发现,悄悄绕到马厩后面的窗子翻窗入内,将父亲救出。父亲用手示意,让所有人都返回自己的岗位…… 这就是发生在下四场的“一一五事件”。

父亲被救回后,怕对孩子们产生负面影响,未进家门,直接被安置在第一管理处办公楼二楼的一间屋子里。由母亲和服务员轮流前去陪护,煎制中药疗伤,买点鸡蛋、细粮开小灶补养身体。几天后,父亲的嗓子能发声了,医生对他说:“副政委,你的外伤好了。不过你真是命大,若不是身向右侧,那一刀戳进心脏,你就不在这了。”父亲笑着说:“马克思见我人不错,还能为大家办点事,现在不收我。这不,我又回来了……”父亲用极其幽默的话,一扫多日笼罩在母亲脸上的愁容。

作者简介:

胡玲莉,胡敏长女,1950年11月生于新疆轮台县,大学本科毕业,统计师职称。1969年下乡,197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曾任中国空空导弹研究院计划部统计室主任,于2005年退休。

退休后整理父亲的回忆资料并走访父亲的战友、同事,于2018年出版父亲的传记:《魂归天山——长征老红军胡敏的传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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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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