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丽 ▏我的军医妈妈（连载八）

小时候，一到冬天，天气变得越来越冷的时候，大人们就开始买冬储大白菜了，还要买雪里红，白萝卜，青萝卜，红萝卜，胡萝卜，红辣椒，大头菜，……然后开始忙着，各种洗啊，腌啊，腌酸菜，腌雪菜，腌萝卜，腌泡菜，腌蒜茄子……

每当阳光灿烂，天气特别好的时候，我妈还喜欢晒我们家自己种的豆角，茄子，土豆片，黄瓜片，萝卜片，……把它们都晒成干菜，留着冬天没有菜的时候，拿出来用水泡软了，蒸着吃，炒着吃。

还有做酱：黄豆酱，辣椒酱，西红柿酱……

我记得小时候，吃肉吃得少，吃得最多的是地里长出来的肉——黄豆。

黄豆的吃法可多了:可以做香喷喷的黄豆酱，还可以发黄豆芽，做豆浆，做豆花儿，豆腐，还可以炸黄豆，煮黄豆当零食吃。还可以做雪里蕻炒黄豆，黄豆胡萝卜炖豆腐……

儿时的清晨，有时是在一阵接一阵吱吱扭扭的声音中被吵醒的，这时候，不用起床，就知道爸爸妈妈一定是在厨房给我们磨豆浆，做豆花，豆腐啦！

我们家有一个小石磨，一般都是妈妈一勺一勺往磨眼里加黄豆，爸爸一趟又一趟地转动磨盘，两个人齐心合力地磨出雪白的豆浆，磨一次，就能把家里的暖瓶和暖壶都灌得满满当当的。

等到我们姐弟俩儿一起床，就会喝到甘美浓郁的豆浆，还有清爽的小葱拌豆腐，撒着香菜，木耳的豆花儿。

妈妈只要有时间，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抓出几把黄豆泡在水盆里，等到把黄豆泡得大了软了，就把它们放在一个全是眼儿的盆里，上面盖上一层湿布，嘱咐我每天浇好几次水。用不了几天，里面就会长出雪白的胖胖的豆芽啦！

做饭的时候，把油锅烧得热热的，放上葱花，红辣椒一爆锅，再下黄豆芽，喷上点儿香醋，端上饭桌，立刻被饥肠辘辘的我们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如果还有时间，妈妈就会把黄豆用五香粉盐腌一会儿，等黄豆进了味，或者炸黄豆或者煮黄豆，做好了放在厨房里。等我们放学回家，饿了就抓一把油炸黄豆，或者煮黄豆，带着淡淡的咸味和五香味，越嚼越香，越香越嚼……

我还喜欢妈妈给我们做的小饼干，大碱馒头，玉米面红枣发糕和黄豆酱。
因为，我的小学每天下午三点半就放学，放学的路上已经饥肠辘辘了。

跑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厨房翻吃的。大碱馒头，玉米面红枣发糕可以沾着白糖吃，还可以去自己家门前的小菜地里，摘几根嫩嫩的顶花带刺儿的小黄瓜，或者小嫩茄子，蘸着妈妈酿的香喷喷的黄豆酱，先吃个大半饱儿，然后写一会儿作业，那时候的作业可真是少啊！一会儿功夫就写完了，然后就出去满院子跑着玩儿了。

大碱馒头，完全不记得妈妈是怎么做的了，只知道，什么时候，家里的厨房，到处弥漫着澡堂里一样的白雾，那就是妈妈在蒸大碱馒头啦！刚出锅的大碱馒头，蓬松宣软,好吃又劲道，还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我一旦拿起来一个，就停不住嘴地吃吃吃～

玉米面红枣发糕是用玉米面，红枣掺和在一起做的。先要发玉米面，要是有白面也可以放点白面，那就更好吃了，面要发出蜂窝状的最好，然后将发好的面摊在笼屉的屉布上，堆出一个大圆饼的样子，然后将笼屉盖严，用火蒸，蒸熟就可以吃了。

吃的时候，把圆圆的金黄色的大发糕用刀切成菱形小块，刚出锅的热乎乎的玉米面红枣大发糕，松松软软，香香甜甜的，跟现在的生日蛋糕有一拼，别提多好吃啦！

做黄豆酱的过程也还有一些记忆，因为要做好多天，还要我们小孩儿帮忙，还要持续天气晴朗的好天儿才可以做酱。

首先要把做酱的那口缸洗干净晾干，接下来，还要煮黄豆（还是蒸黄豆？），然后把黄豆放在外面明晃晃的大太阳底下晾晒，这时候我们小孩儿就得拿着蝇拍或者大蒲扇上阵了！

最后还要它们长毛，再把它们放进缸里。上面蒙一层纱布，用皮筋箍上一圈儿，过好多天，才可以吃到嘴里。

做好的酱，可以用鸡蛋炸着吃。吃面条的时候，放几勺鸡蛋酱，放上碧绿的黄瓜丝，金黄的胡萝卜丝，红红的辣椒丝，又好看又好吃。

吃米饭的时候，不用炒菜，只要拿着自己家地里种的小嫩黄瓜，小嫩茄子，小嫩椒……蘸酱吃，就能吃得喷喷香。

每年一到冬天，我们家小小的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簸萁，竹筐里面，纷纷晒满了红橙黄绿青蓝紫像彩虹一样的丰收果实。

它们吸吮着金黄如海的阳光，变得越来越甜，越来越颜色艳丽。在太阳日复一日的炙烤和浸泡中，它们浑身上下都散发出阳光和食物结合后独有的味道，迷人而芬芳。

我们家砖红色的院墙的墙角下面，也摆放着各种装咸菜和泡菜的坛坛罐罐，高低错落，好像一个小型仪仗队，每天接受着太阳金灿灿的检阅。

阳光透过瓦罐，玻璃罐的缝隙，把腌渍在里面的各种冬菜巡视着，抚慰着，默默地酝酿着一坛坛冬日的美味。

那些青翠的蔬菜，吸收了冬天凛冽刺骨的寒霜，还有阳光的爱抚和风的气味，雨的滋润，过不了多久，就会变得异常鲜美和爽脆。

每当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我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一边写作业，一边闻着瓜果蔬菜在太阳下舒展腰身散发出来的清香，一边用馋虫那特有的垂涎欲滴的小眼神儿，看几眼我妈挑灯夜战的成果。

妈妈经常用针线把豆角中那长着白花的豆子，紫花的豆子都挑出来，串成一串串的项链，然后把红砖墙挂成一排排紫色的，花色的豆子项链墙。

那面像联合国彩旗一样鲜艳的豆角墙，给了我小小的心脏，一份特别幸福，安详，满足的感觉，现在想来，那就是家的味道。

一想到这些可爱的胖胖的豆角项链，在热情腾腾的菜锅里，和大骨头炖在一起，释放出香喷喷，甜滋滋的诱人的味道，各种馋虫也开始在我的肚子里，嗓子眼儿里前赴后继地滋生涌动起来啦！

所以，长大成人以后，一到冬天，我也像妈妈当年一样，学着妈妈的样子，去早市（早市的菜都便宜）买花豆角，紫豆角，把它们用线串起来，挂在阳台上晾衣服的架子上面，晒干了，留在冬天炖肉炒菜，别有一番新鲜蔬菜没有的滋味。

现在，我也喜欢做酱，黄豆酱不太好做，我就做草莓酱，山楂酱，苹果酱……，只不过我做果酱，不喜欢把水果切得碎碎的，把果肉都切没了。

我喜欢把整个水果用糖腌制几个小时或者用微波炉高火5分钟，让它们流出许多果汁，这样可以不加一滴水，放入灶台火上熬煮到粘稠，放入干净容器，放凉以后，再放进冰箱保存。

这样做出来的果酱，咬一口，是满满的果肉的清香与甜美，早餐的时候，抹在面包或者馒头片上，配着牛奶或者豆浆吃，好吃极了！

我也会买各种冬储菜，自己腌冬菜，不仅仅是为了吃，更多的是对儿时美食的一种念想。

儿时与吃有关的记忆还有酒，因为我爸是38军的军人，喜欢喝酒，一顿能喝半斤白酒。据说38军的军人有个特点就是：打仗不怕死，训练不怕苦，喝酒不怕醉。

我记得他一喝完酒回家，我妈就生气，不让他进来，不给他开门。

他就在外面的地上一趟就睡，我妈妈心软不忍心，打开门，拉他进屋睡觉，他或者已经睡着了，我妈妈还得使劲儿拖他进屋，或者他犯了牛脾气，就是不进屋睡觉，偏要在外面睡觉，于是，两个人开始吵架，让小小的我觉得喝酒真是天下最坏的事情。

赶上我妈妈值夜班，给病人做手术不回家的时候，我爸爸出去喝酒，晚上，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家搂着弟弟睡觉，弟弟呼呼地睡着了。

可是我一个人听着外面的风呼啸的声音，好像有无数个妖魔鬼怪在我耳边喊叫似的，吓得我迟迟不敢睡觉。

只要一听到爸爸敲门的声音响起来，我就会立刻跳下地，去给爸爸把门打开。

虽然这个时候的爸爸是醉醉醺醺的爸爸，可是，小心眼儿里面却觉得爸爸像座山似的，稳稳地镇住了各方妖魔鬼怪，所以就不那么害怕啦！

我会学着妈妈的样子，给爸爸沏茶醒酒，或者在爸爸倒头就睡的时候，细心地给他把被子盖好，把大门锁好。

从小我就发现，你不能和喝醉了的人讲道理，那样只会吵架，因为喝醉的人头脑都是不清醒的。不如让他们赶紧去睡觉，有什么事情，等第二天酒醒了再说也不迟。

我经常被我爸爸派去小卖店给他打酒喝。打回来以后，我看着他一个人自得其乐地一口酒一口花生米，有滋有味地喝着，吃着的时候，不仅有些羡慕地想象着，酒应该是很好喝的东西吧？！

有时候，趁我妈不在，他就拿筷子头蘸着酒给我尝尝，第一次尝觉得怎么这么辣舌头啊？第二次尝觉得怎么好像还有点甜？第三次尝觉得还挺好喝的……

结果，后来我也能陪他浅斟对饮了。只不过，相比他的喜欢白酒，啤酒来说，我和我妈妈一样，更喜欢喝点儿红葡萄酒，果汁儿类的甜酒。

长大成人以后的我，也见过好多人喝酒成瘾，最后导致酒精性肝硬化，胃炎，食管炎，中风，糖尿病，各种心血管疾病的，比比皆是。

所以，我从来不爱喝那么多酒，正所谓：小酒怡情，大酒伤身，把品酒当做放松心情的一个生活方式，浅斟慢饮，似醉非醉，花看半开,酒饮微醺的状态是最舒服惬意的。

我只是在过生日或者过节的时候，陪家里人，主要是陪爸爸妈妈，喝几口酒助助兴，从来不上瘾。

小时候只有家里来了客人，爸爸妈妈才会把瓶装的酒拿上饭桌。

记得有一次，他们饭桌上剩下小半瓶红葡萄酒，被我偷偷拿在手里，喝了一口儿，结果发现酸酸甜甜的，真好喝。于是，我就一口一口又一口，跟喝饮料似的喝了一干二净。

结果这半瓶红葡萄酒后劲儿真大，让我从中午一直睡到半夜才醒。大有’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 之感。

现在，每当炎热的夏天，我一边吃着凉面凉菜，一边喝着果汁啤酒，在觉得舒适惬意的同时，也会想到这喜欢喝点小酒的习惯是爸爸给我从小培养的啊！

小时候，每当冬天下雪的时候，爸爸就会把擦得铮明瓦亮的铜火锅拿出来，在院子里放好黑炭，点上火，等火烧得旺旺的，就端进屋子里，放在桌子中央，周围摆上白菜，豆腐，粉丝，……

我们一家人：妈妈，爸爸，弟弟还有我，团团围坐在烧得红彤彤的火锅旁，一边涮着火锅，一边欣赏着窗外美丽的雪花纷飞，屋内温暖如春，真是幸福温馨啊！

多年以后，读到白居易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时候，感到诗中描述的场景，是如此的熟悉。

爸爸喜欢喝白酒，也喜欢泡各种药酒，我送他的枸杞，大枣，都被他泡酒里了。每次去他那里，他都会倒上小半杯，让我尝尝泡了药材的酒，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这种药酒妈妈倒是不反对，也喜欢偶尔喝上小半杯。

后来，爸爸得了糖尿病，妈妈劝得他渐渐戒酒改茶了。

虽然每次去看爸爸妈妈，都不再有酒上桌了，可是，酒的醇香还是经常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小时候很大一部分时间，我是吃食堂长大的，从三岁进幼儿园长托开始，就吃食堂。

每天早上是金黄的玉米茬儿粥，或者小米粥，小窝头，或者玉米面发糕，榨菜丝儿，中午和晚上是香喷喷的二米饭，醋溜土豆丝，白菜豆腐汤这几样家常菜奠定了我以后的所有菜谱。

但是，外面做的菜再好吃，也比不上妈妈做的饭菜好吃，我尤其喜欢吃妈妈做的鸡蛋西红柿，她每次有时间给我们做这个菜的时候，都好吃得让我把盘子吃得一干二净，而且百吃不厌。

现在不管是出去玩还是在家里，每当饥肠辘辘的时候，我最想吃的就是儿时吃惯了的，妈妈做过的鸡蛋炒西红柿，拍黄瓜，酸辣土豆丝，烧茄子，白菜豆腐汤，小米粥配榨菜丝……

出去旅游，也是这样：每当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在风尘仆仆，又累又饿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点上几道儿时妈妈做的美食。

当味蕾品尝到妈妈做的看家菜熟悉的滋味，那一瞬间，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感就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多少年了，也只有这些我从小吃到大，吃多少回都吃不腻的，带着妈妈味道的看家菜，才能给我这种幸福满足的感觉。

后来，从幼儿园毕业了，上小学的时候，妈妈爸爸上班都忙的时候，我会拿着一个大饭盒，去部队食堂排队打饭。

每当食堂改善伙食的时候，爸爸妈妈会给我们买一份土豆烧牛肉回来，让我们也改善一下。

我们每次都在大快朵颐之后，还要意犹未尽地拿馒头把盘子上的汁儿蘸得干干净净的，留下一个雪白的像没用过的根本不用刷，不用洗的光盘。

上小学的时候，妈妈总是隔几天就是一个24小时夜班。有时候，我想妈妈了，就在周末和妈妈一起去值夜班。

一般都是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食堂会送来夜班饭：一桶漂着香油的面条卧鸡蛋，还有糖饼。

糖饼一人两个，面条管够吃。妈妈把她的那份糖饼都留给我吃，我吃完糖饼，再吃面条，撑得小肚子圆圆鼓鼓的，睡不着觉。

半夜三更的时候，我一摸身边，摸不到我妈，就知道她一定不是给孕妇做手术呐，就是给孕妇接生孩子呐。

反正我撑的也睡不着，索性一骨碌爬起来，满病房溜达，搬个凳子，隔着最上层的玻璃，看我妈和同事们在产房里面接生孩子，看一个个小生命神奇地哇哇坠地。

在我的眼里，她们就像是一颗颗五颜六色，甜蜜芳香的糖果一般降临到人间来了。因为我们这里有生孩子送喜糖送鸡蛋吃的习俗。一想到第二天早晨起来，就会吃到各种各样，滋味甜蜜浓稠的奶糖，水果糖，花生糖，……连夜里做的梦都是甜哒！

可是，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吃糖吃多了的缘故吧，我的虫牙引起的牙疼贯穿了整个童年时光，经常半夜疼的睡不觉，跳脚疼，以至于长大以后，根本不敢吃糖，上超市远远地看见卖糖的货架，就赶紧绕着走。

真应了那句话，人生吃什么都是有定数的，小时候吃够了，大了就不想吃了；小时候没吃够，大了就总想吃！

比如说元宵，一年只能吃一次，所以就老觉得吃不够似的。记得有一年妈妈下夜班，正赶上元宵节，她兴致勃勃地带着我一起在厨房做元宵。

她先是把黑芝麻放在案板上擀碎了，然后，再把荤油放进里面，把它们混合在一起，放在锅里炒，最后再让我放进去白糖，元宵的馅儿就准备好了！

然后，我们就坐在小板凳上，把它们揉成一个个山楂丸大小的馅儿。

最后，再找来一个笸箩，里面放上糯米粉，把一个个馅料放进去，滚来滚去的，一边滚，还一边往馅儿上洒水，像滚雪球似的，一个个雪白的元宵就出炉啦！

滚出来的元宵用油煎得金黄焦香，一咬一口甜丝丝的汤汁儿，一缕缕地直往嘴里手上流淌！

也可以煮汤圆，软软糯糯，又香又甜，也很好吃！我每次都要吃好多。

最后，我妈总会一边给我嘴里塞山楂丸，一边说，别吃多了啊！黏的东西不好消化，小心一会儿你肚子疼。

还有什么：吃了黏的东西不能生气，不然会胀气，还有，吃了黏的东西，一定要出去走走，消消食儿啊！正月十五走百病啊……

于是，正好，听了她的话，我也吃饱了，也喝足了，就站起来拿着我爸亲手做的小灯笼，蹦蹦跳跳地跑到街上，呼朋引伴的，去看花灯，看舞狮子，看放烟花……

那热闹的景象，就像那首古诗所写的那样：衣香人影何纷纷,车如流水马如龙。

有一年元宵节，我也自己尝试着做了一次元宵，虽然用的是超市里买的六必居的红豆沙做馅儿，可是，自己亲手滚出来的元宵，就是和买的不一样，不仅仅是好吃，而且还是在吃儿时的回忆！

虽然逝去的岁月是回不去了，可是，儿时关于美味的记忆，却好像可以时光倒流一般，常常萦绕在我的心间……

本文作者近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