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声音

文/一木

时间是有声音的。

小时候，我在村里的民办小学上学。学校就在借用的一户人家的庄院里。三只大窑洞，一只小窑洞，朝阳型的，面朝东，坐落在沟畔，一大早太阳就照到了院子和教室里。院子修了一道围墙，围墙外是一片庄稼地，是村里划拨给学校的，每年要种些小麦、洋芋、向日葵之类，出售后用于学校的日杂支出补贴。后来，老师在院子里面的空地上又开垦了一小块地，种了些辣椒、西葫芦、黄瓜、萝卜等蔬菜，给校园里增添了不少的生趣。

小学有四个年级，三十来个学生，一个老师。白天，窑洞里书声琅琅，院子里欢声笑语，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但到了晚上，人去窑空，院子里一片寂静。因为有那些教学设施和蔬菜需要照看，老师家里农活儿比较多，有时顾不过来，就让我们几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学生晚上住在学校里看门。

夜晚的校园与白天迥然不同。皎洁的月光像水银一样洒到校园里，围墙、树木、门楼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树上的叶子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沟畔有鸟儿的叫声，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叫。村庄安静了，校园更安静了，白天那么热闹沸腾的校园一下子显得空旷、幽静而沉寂，与白天完全是两个世界。

我们几个学生就睡在老师办公的那只窑洞里，很小的，一丈多深，里面盘了一面炕，在窗户前放了一张课桌，课桌上除了学生白天交来的作业本，还有两盒粉笔、一把戒尺、一只水杯，而最显眼的就是那只马蹄表，是老师看时间用的，上课、下课、放学全凭它来掌握。马蹄表里面有一只猫头鹰，两只圆溜溜的绿眼睛，随着秒针铿锵有力的节奏，一左一右地闪动，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动。

夏天的夜晚是宜人的，几个小伙伴打闹了一会儿，就一个个倒头睡去了，窑洞里除了几个人轻轻的鼾声，就剩下了马蹄表铿锵有力的声音。月光如水，万籁寂静，马蹄表就像一个匆匆赶路的巨人，步履均匀而坚定，声音清脆而强劲，表盘上的夜光发出绿莹莹的光芒，猫头鹰的两只眼睛神秘地左右摆动，在寂静的夜晚是那么的明亮。

入夜，整个世界都睡了。只有月亮像亮灿灿的眼睛，望着村庄，望着学校，望着我们的窑洞。我经常在半夜醒来，看着窑帮里静静移动的月光，听着这空谷跫音，突然觉得窑洞就是浩瀚的苍穹，银河在其间流动，星辰在其间闪烁，这“滴答，滴答，滴答”的声音，就是银河流动的声音，是星汉移动的声音，是地球转动的声音，是云彩飘动的声音，是树木庄稼生长的声音……它就是时间的声音。

随着马蹄表的每一声“滴答”，时间就毅然决然向前跨去，永远不再回来。从此，那个“滴答”声，那双左右摆动的猫头鹰的眼睛，那个绿莹莹的夜光，就成了我心中时间的声音。

睡在那个苍穹一般的窑洞里，仰望窗外的星空，我突然觉得，时间没有源头，也没有终点，它古老而又年轻，恒久而又短暂。在这条没有尽头的长河里，万事万物都是匆匆过客，都是短暂的一瞬，都是一粒极不起眼的尘埃。

但时间对任何事、任何物、任何人都是公平的。村庄在时间的长河里变化着，村庄的人也在时间里变换着。庄稼种了一季又一季，树木长了一年又一年，村庄的人有新生的，有故去的，一代又一代，一茬又一茬，就像树木庄稼一样，世世代代，永无穷期。然而，人已经不是原来的人，树木庄稼也不是原来的树木庄稼，他们都被时间带走了。同时，时间也带来了新的生命，新的色彩，新的世界。

作者简介：一木，男，甘肃正宁人。长期在部队和地方政法部门工作。爱好文学，工作之余笔耕不辍，先后在《人民日报》《甘肃日报》《文学报》《兰州晚报》《半月谈》《紫光阁》等报刊发表多篇散文、小说、随笔和杂文。